纯粹不过刘小样,偏激不过王慧玲 || 不够极端的我们

内容可能涉及剧透

文/包法利小姐

又见刘小样,然后呢?

前《半边天》主持人张越开了一档轻女性访谈类节目,第一期嘉宾是她的老朋友,也是穿越二十年时光依然叫人为之动容的红衣女子——刘小样。

出生于陕西农村,初二辍学,二十出头就嫁到了隔壁村,从此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但她并没有像千千万万的农村家庭妇女一样安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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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看书、看电视,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探索着深邃的人生课题,眼前的安逸逐渐成为了一种束缚。

2001年,她将理想被现实禁锢的痛苦写成一封信寄给了《半边天》栏目组。然后就有了那场看似平静但波澜壮阔的谈话,时隔20余年,她留下的金句依然让无数网友心潮澎湃。

老守在家里,每天就过着一样的生活,我烦就烦在它过一样的日子,不按照这种规矩过日子就不对?就不是好媳妇?

我觉得生活也需要知识,在家里也需要知识,她的生活才不空虚,我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很满足,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我不满足这些的,我想要充实的生活,我想要知识,我想要看书,我想看电视,从电视上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因为我不能出去。

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西安。不可以有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打破它,就会感到无助、无望、孤独。好像好多眼睛在盯着你,不需要别人去阻止你,你会自觉自愿地去遵守这些规矩。

很多粉丝问过我,怎么样才能向你一样写出直击人心的文字。关于这个答案,我在之前的一篇付费文里说过,至少得三步走,首先,你要对自己诚实。

你敢于去面对真相吗?你的好奇心足够吗,不惧他人眼光的勇气够吗,不糊弄自己的定力够吗?

很显然,刘小样在这方面的储备是非常丰裕的。

她对这个世界足够好奇,不然也不会心怀远方、不安当下;

她无法挣脱环境的制约,但她敢于发出那封信,她如果因怕别人笑话自己而瞻前顾后,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了;

放眼望去,发现周围无一同类的情况下,她依然可以说出“宁愿痛苦,不要麻木”,依然愿意永远为那个难以抵达的世界敞开一扇窗,这种主见和定力,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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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调侃某民国大佬——“正经人谁写日记呀!”

其实不止写作,任何兴趣爱好都有可能成为一种自己哄自己的防御的,即打造一个堡垒,隔绝外部侵扰,假装世界如我所愿,主旨在于自圆其说、呵护自恋。

但刘小样的抒发是几乎没有什么自欺欺人的因素的,她可以直面落差、直面痛苦;也不是故步自封的,而是哪怕步履维艰、孤独无望,也不会轻易掐灭自己内心的小火苗,也要跟自己感知到的辽远和深邃保持连接。

她的爱好不是为了附庸风雅,是为了给自己狭小的世界扩容的。保持开放且不怕疼,这是写东西有灵性的前提,更是让灵魂丰盈的秘诀。

旧的采访视频翻红后,刘小样被奉为质朴且清醒的女性榜样,说她是很多人的精神图腾都不为过。但《她的房间》播出后,我从舆情里抿出了一些叹息与失落。

原因不过基于一个点——“她终究没有获得世俗成功。”

就是,一方面感叹她的悟性和灵性,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明明是有天赋的人,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农村小院儿当家庭妇女,多少有点遗憾,多少有点浪费。

怎么说呢,从理性的层面,谁都可以找出一堆理由予以反驳,诸如——“谁说成功只有一种标准呢?”“灵魂的香气都比不上金钱的铜臭味吗?”

可我想,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所有“政治正确”都压不住内心感性的呼喊——“如果能名利双收就更好了呀!”

懂,天天被“爽文大女主短剧”、“宝妈IP变现攻略”、“成为风口上的猪的最后机会”包围着、洗脑着,谁敢说自己能完全不受一点影响呢?

更别提,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一路被优绩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驯化过来的,进入职场后又是竞争、又是内卷的,去商场逛一逛还要被大牌店的柜姐翻白眼,过年回家还要被亲戚们旁敲侧击收入高不高、房子大不大……那这种情况下,你想要保持云淡风轻,确实是个高难度动作。

不论是基于现实压力,还是内在价值观,大部分人都很难对刘小样绕了一圈后最终走回原地的人生路径说一声心满意足。

其实人家刘小样本人挺自洽的,大众的唉声叹气投射出的,是自己的欲望和焦灼。

这也算是一种叶公好龙吧,看到了图腾的真身与全貌,却在失落与无措间听到了自己心里梦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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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她

“宁可痛苦,不要麻木”的刘小样都做过哪些尝试呢?

她去县城卖过衣服,也去西安工作过,后来还去南方的工厂上过班,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选择回老家相夫教子。两个孩子渐渐长大,考上大学,在大城市工作、结婚、定居,女儿会带她去看音乐会,儿媳妇会给她送康乃馨,她说自己很爱儿媳妇,她像是理想中的那个自己。

有人说,凭她的才华和天赋,当个学者、教授,应该是没问题的,但阶层困住了她。《半边天》采访完之后,主持人很快就跟她失联了,一次挺大的曝光、一次看起来挺破次元壁的相遇并未能改变她的人生。

没毛病,对精神自由的追求是人类共通的,但阶层跃升是不容易的。几句直击人心的话语并不足以让一座座绿灯亮起,进而逆天改命。

读到这里,怕是屏幕前的你又要忍不住叹息了。

但这应该不是刘小样的重点关注之处。大家可以去看节目,虽然现在的她已经五十多岁,但举手投足间仍然透着少女的天真和娇羞,而丝毫没有征战沙场的锋芒和精于人情世故的圆滑。

她绝对是精神独立有主见的,但属于那种社会化程度不高的独立女性,我愿称之为农妇版许晴

这当然是一种长期在特定环境下浸泡的结果,但又何尝不是潜意识的选择呢?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对世俗名与利执着追求的类型,相较于有没赚到大钱、有没抢到C位,她更在意自己的精神殿堂是否富丽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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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对于底层女性来说,既想要赚到钱,又想要有成就感,还想要精神富足,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事。大概率是很难在一个时间段内同时拥有的。你可能得隐忍一点、钝感一点,先让自己工具化几年,再谈其他。

刘小样可忍不了。

她提到一个细节:工厂外有很漂亮的花,每次路过都能看见,她一个容易害羞的大社恐鼓起勇气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那个叫“茶花”。

她有些失落,大概是再次感受到了此前在村子里的那种孤独,大家都忙忙碌碌,早就自动闭上了发现美、欣赏美的眼睛。

其实何止工厂,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又如何?

从农村到城市,从田野到工厂,她不过是从一个庸碌麻木的环境来到了另一个庸碌麻木的环境,她依然没有同类。那么为了生存,她会将自己异化为勤勤恳恳的牛马和冰冷麻木的赚钱工具吗?当然不。

发现了没,就刘小样这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到哪儿都是屈指可数的“怪胎”,到哪儿都是难以相融于集体和系统的存在,她主体性太强了,根本没办法把自己当作一个零部件去使用。

况且,作为零部件活着的这条路上,也并没有什么巨大的利益和诱惑牵引着她,家里老公孩子倒是翘首以盼着,所以她回归田野与家庭几乎是必然的。

与其说无奈之举,不如说是再一次清醒的选择。

跟她选择奔向远方一样,她的回归也是带着坚定和力量的,而非失意沮丧的落荒而逃。

谁说诗和远方一定在大城市?姐姐看过了,祛魅了,真的也就那样。

谁说浪漫是缥缈的梦境?我种十亩地,我打理自己的小院,看得见的浪漫可以由自己亲手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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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野心和欲望的拉扯,她不至于迷失在霓虹闪烁里;有爱她的老公托底,她的任性有很大的迂回空间,而不至于亡命天涯。

不具备以上这俩条件,你就别学刘小样。

包法利夫人就没有,她也是向往诗和远方、不甘平庸的小地方女人,但她的启蒙读物不是毛姆康德和加缪,而是时尚杂志和爱情小说,从一开始就被消费主义和爱情的粉红泡泡洗了脑,她想要穿着华服在名流荟聚的舞会上大放异彩,想要去巴黎感受大都市的流光溢彩,想要所有浪漫的情节照进现实……

只能说,启蒙读物真的很重要。

膨化虚妄而非触抵真相的东西看多了,其实很容易让人走向偏执的,它会将人封在幻想里,难以放手去拥抱现实的参差。

所以她后来看似很疯,又是超前消费债台高筑,又是明目张胆出轨的,但本质上都在做一个动作,就是扎进幻想的气泡里逃避现实的不如意。

可如果,她能带着勃勃野心去巴黎闯一闯呢?如果她能把买买买和谈恋爱的力气省出来几成创造点什么呢?

她没有。

而且她还十分嫌弃自己的丈夫,对于理想的偏执让她对已拥有的一切视若粪土,但又从未真的通过实实在在的努力去追逐过梦想,最终只能滞留在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的绝望地带,靠消费的粉饰和恋爱的刺激勉强维持,假装自己逃离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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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两个人的现实条件不同,两百多年前的小镇少妇想要出走、追梦,应该更加不容易,交通、工作、生存、流言蜚语,样样都是阻碍。

所以,刘小样是幸运+通透版的包法利夫人,她拥有更多在现实里折腾的空间和机会,也拥有一个能和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惺惺相惜的老公,还拥有一副穿透困惑、接纳现实的头脑。

身为一个无法停止对生活提出质疑的底层女性,她的人生已经很圆满了。

在王慧玲与刘小样之间

最近王慧玲突然成了争议人物。她的言论确实偏极端,但我猜,现实中偏向于王慧玲的朋友应该比刘小样更多。

刘姐虽然出身于农村家庭,但她是很懂爱的、很有安全感的,不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脸上的刻薄之气都是很少的,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类型。

所以她虽然会感觉到一些无形的阻滞,但不会总炸着毛跟身边人对抗,从她婚姻与家庭的幸福指数可知,她的柔和与包容也总能换来别人的包容。

这是好起点带来的正向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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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慧玲截然相反,她在充斥着暴力、谩骂、凌辱的家庭中长大。人在低处时就容易看透一些本质,所以她会反复地告诉基层女性们:

婚姻、男人,甚至父母,都是剥削和压榨你的,不要被所谓传统和爱情的粉红泡泡冲昏头脑,不要被孝道绑架,不要轻易进入婚姻,要到能滋养你的地方去工作和生活。

对于有类似处境的女性来说,听听这些也无碍,能够起到一个打破幻想、直面冰冷现实的效果。

但是也不能老听,因为听多了之后,你会把自己的人生处境固化在一个过于严酷的框架之中——永远水深火热,常常孤立无援,总是斗智斗勇,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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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早运不好的人而言,阶段性对抗在所难免,但也不必处处争锋相对,能多团结一个战友,就不必增加一个敌人,人是不可能脱离环境、圈层、他者而独立成事儿的,在现在这个社会尤其如此。

当然要选择合适自己的土壤,但没有必要把自己活成孤岛。

并且,相对于批判婚姻制度、父权这种大的概念,不如多多关注具体的人,比如父母、对象、朋友同事、前男友、前女友,他们全都不完美,却能实实在在为你带来利好和启示,进而对你形成塑造。

一句话:要具备与不完美甚至不友好共存的能力,因为我们有智慧、有主观能动性,可鉴别、可转化、可忍耐、可包容。

妖魔化和理想化的本质是一样的,你把外在的某项人事物看得特别大,自己就小了,所以怼天骂地不是成长的彼岸,祛魅和平视才是。

以上种种,是不是和刘小样的选择对上了?

保留主体性和融于某个集体并不冲突,与其愤世嫉俗,不如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做一些对大家彼此的人生都更具建设性的事情。

终  章

能红的,都是在某一个维度的“极端分子”,大多数人都摆荡在中间位置,那么我们能做的当然不是照猫画虎,而是——匀一匀

无人托底,家里靠不上,那就斗志昂扬地向前冲;安全感不足,想要多挣钱以获得话语权,那就不要学人家宁静淡泊;不想在日复一日的拼搏中枯萎无力,那就看看书、看看花,让自己重新“做个人”;不想孤军奋战,那就少上点网(戾气重),多从身边,搜寻一些温暖。

比刘小样多一份俗气和野心,比王慧玲多一份温和与诗意,也许正好是不够极致但恰到好处的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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