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爸妈把我和弟弟叫到身边说:“我们年龄大了,你们该考虑在老家给我们提前看墓地了,将来我们去世了就埋在你爷爷奶奶墓地附近,其他地方我们都不去……” 看着年迈的父母,我们的内心五味杂陈。于是带上父母回老宅看一次,几个小时后,当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土路时,风里便多了些熟悉的土腥气。抬眼望去,那座在黄土上修筑的百年老宅正立在坡上,墙皮裂着深浅不一的纹路,每个窑洞的门都破败不堪,几间瓦房已经快完全塌陷,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却也屹立在那里,依旧挺着沧桑的脊梁,饱经着风霜,却把岁月稳稳接住。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杂草丛生的院子,墙角那棵老枣树还在,只是枝丫稀疏了些。记得儿时总踩着凳子够枣,枣子砸在地上的脆响和我们的笑声,混着奶奶在灶房喊我们吃饭的声音,一下子就撞进心里,温馨美好。堂屋的土炕还在,炕沿被几代人的手掌磨得光滑,仿佛还能摸到儿时的睡前故事;墙上的旧相框歪着,蒙了一层灰尘,里面的黑白照片已泛着灰,有太爷太奶奶、爷爷奶奶年轻时的模样,那时的他们那么端庄周正。我们轻轻地取下相框,拂去灰尘装进包里,全是珍惜与珍爱。看着黑黑的窑洞,思绪万千,回忆像闸门一样打开。那时姑姑们、我、弟弟都在县城上学,每到寒暑假回老家,爷爷奶奶总给我们安排了各种劳动,暑假割麦、打猪草、摘杏子,寒假上山砍柴、下河打冰、挑水…… 这些趣事历历在目,这一切都在这斑驳的老宅里静静地躺着。
正发怔时,院门口传来拖沓而嘈杂的脚步声,转头去看,是二叔和姑姑们也来了。看着爸爸和二叔,他们的背佝偻着,已经弯得厉害,像被岁月压弯的犁。走路时腿也抬不高,脚在地面上蹭着,一瘸一拐的,每一步都慢得让人揪心,让人心疼无比。爸爸他们兄弟姊妹一共八个,爸爸是老大,还有二叔、三叔和五个姑姑。二叔看见我们,笑意堆满在脸上,声音沙哑地说:“回来了……” 我们应声说着话。爸爸看着二叔,眼里满含温情与无尽的感慨,给了二叔一支烟,没多说话,只是吸烟。烟圈慢慢散开,遮住了他们湿润的眼眶和眼角的皱纹,却遮不住鬓角全白的头发。姑姑们都湿了眼眶,八个兄弟姊妹之间真的是情深意切,令人感动不已。
暮色渐沉时,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泥土的芳香。想起小时候在这里过年,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围在炕桌旁,爷爷奶奶讲着过去的故事,妈妈和婶子、姑姑包饺子,我们孩子们在院里放鞭炮。鞭炮震得黄土飞扬,火星落在黄土里,转眼就没了痕迹。那种热闹欢乐的场面,常常让我感觉温暖,这种快乐渗进了这宅子的每一寸土地,也渗进了我们每个家人的骨子里。也记得奶奶走的那年,也是这样的黄昏,爸爸和叔父在院子里沉默地跪了很久很久,院子的黄土被他们的眼泪都砸出了小小的坑。到如今才懂,这老宅装的不只是日子,还有几代人的悲欢离合和故事。
要走的时候,回头再看老宅,它依旧立在那里,像个沉默的故人。风卷起地上的黄土,落在衣角,也模糊了双眼。我忽然明白,人到中年再回老宅,看的从来不是一座宅子,是藏在墙缝里和砖缝里的童年,是刻在墙面上的亲情,是那些走得再远,也能回头找到的回忆和根。也深深懂得父母坚持在老家选墓地的理由,眼泪悄悄漫上来。哪怕岁月催老了容颜,磨钝了脚步,只要这座黄土老宅还在,那些温暖的亲情和回忆就永远不会消散。
作者简介:贾环峰,庆阳市公安局西峰分局机关党委委员、妇联主席。从警35年,先后在文秘、派出所、经侦、政工、机关党委等岗位工作过。工作之余,喜欢以文字为笔、以经历为墨,将生活工作中的真实故事、群众身边的暖心瞬间记录成文。作品在《甘肃公安》《陇警文艺》《甘肃法治报》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