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诗刊》2025年第7期“第一现场”栏目
荒野行记
你在阴雨将至的初冬走进这片
上一个时代长出荒草的原野
低矮的事物继续低矮
荒凉的源头是按照惯性
原野上一年一度的大丰收
收获和失去在草尖上握手
而新的命运已经长出萌芽
你走进麦田，夹杂着一丛刚长出的大蒜
麦苗和蒜苗以共同的颜色
在接下来代替你盖上积雪的棉被
你踏过一丛丛荒草
所有生灵消失了名字
废弃的植物是行走的背景
在普遍存在的野地
你也无须有名字
你和绿的黄的颜色并行不悖
必须有一个春天，拔高你的视线
必须有一个夏天，让麦田化上
金黄的妆容，必须有一个秋天
大地持续丰收
战场上倒下的千军万马
是粮食的寄居地
你延长了一年寿命
在走向荒草尽头的路上喋喋不休问候新的麦田
你走向一片坟地
在祖父面前停止生长
你不断走向祖父
每天都在身上长出一个祖父
某日傍晚，过大明湖
故事结束后就很少来了
但此刻我必须从西南门赶到北门
穿行在人群深处
我没让脚步有片刻停留
一停，我的战争就回来了
我的童年，我的水上的冰刀
我的投湖的姐姐
我的蒲菜和藕池
我的茅草屋里闪烁的星光
我的报社
我的敲打键盘的文字正义和虚假
年轻记者
在未停止的脚步边上
向我靠近
没有谁能走进我的故事
直到湖水退至身后
我走进停车场
逃离隐藏在过去的那个十二年
扬水站
穿过麦田和荒草时
你钻过一道长长的石头墙
两道，更多石头墙残破了身躯
用几十年漫长的等待
和你在这个下午互相对视
原野上，石头墙保持了过去的姿势
过去的名字还在使用——
扬水站。而起点的井早已填平
旅途中残缺的豁口下
长出一条小路
终点是麦田的一个分支
扬水站早已不再扬水
不再有流水大军自人间攀上天空
大军冲撞的水渠连接云彩
麦田里大口吞咽的绿色嘴巴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继续吞咽
但已和扬水站无关
你穿过地球上一道道石头墙
在过去的史书上
你的祖父和更多祖父背来石头
把流水撑到天空
你的父亲和更多父亲在石头的哺育下
持续接近坟墓里的祖父
现在，你一个人穿过扬水站
麦田深处升起一座座隐身雕塑
过去的人类在这个下午
围观你的一次行走
风雪将近，想起葬在西伯利亚的一个人
雪终于在天气预报的提醒下
即将踏足我一年一度对洁白的幻想
而在雪的源头，靠近北冰洋的
风雪加工厂，冰冻的机器已开始运转
曼德尔施塔姆，你葬身雪原的那年
侵略者刚打到我的家乡
我的祖父在战争的缝隙去县城娶了我奶奶
我常读你的诗，以及你年轻时的恋人
昨天我在课堂上
让学生大声朗诵一首写爱情的诗
风雪围拢的小镇上，一个慵懒躺着的男人
点燃一支香烟，末梢颤抖、烟蒂飞进火炉
此刻我身居小镇
想了想你，写情诗的女人，风雪飘摇的你的归宿
我想了想即将来临的风雪
我将被残酷占领，我将一无所有
泰山黄叶
该是你的兄弟吧
从春天开始你每日的旅途中就有了
颜色随人生的变迁
你把攀登当作人生的常态
车轮飞跃多高又会降落到谷底
但泰山已是每日的背景
春天时，树林陪你生出新芽
绿叶眼睁睁看着你
从这一年的童年步入历尽人生的暮年
此刻你飞升在初冬的命运里
黄叶纷飞，天下大吉
你的使命就是每日穿越山峦
在每片树叶兄弟的目视下
去和真理对话
而此刻，你在离去的途中
在药乡，山巅的密林深处
黄叶兄弟扑面而来
这是他们的一生
也是你一生的片刻
你们互相对视，互相爱又死亡
你开车碾压过所有黄叶
回到人间
诗人简介
《诗刊》第7期（电子版）
编校：曾子芙；审核：丁鹏；核发：霍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