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昨天被和谐了,可能是标题太猛,还有内文提到一些职务,说郑智化们应该比照某民间团体的领导标准出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今天把我认为敏感的点修改了一下,再发一遍,希望这次没事。
郑智化被骂得连滚带爬,最后清空了自己的微博。
特地去看了一眼,他的粉丝只有22.9万,跟我差不多。
一个在华语流行乐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如今在舆论场上的存在感竟如此微弱,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如今的年轻人对他、对那个时代,已经多么陌生。
而他上一次被公共舆论记起,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
那时电视台在改编节目里,把他那句“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改成了“晴朗的一片天”。
这次,他又因为说出“连滚带爬”四个字,被无数网友喷来喷去。
时代在变,敏感点也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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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次的争议,并不只是一次误会。
在他近期的视频中,郑智化耐心地还原了事件经过。
他提到,自己在全国各地机场都乘过机,包括北上广,每个机场都提供无障碍服务,升降机和舱门之间高度一致,唯独深圳机场例外。
那位地勤人员,就是监控视频中站在右边的那位,在他多次请求、连同空乘劝说后,依旧面无表情、拒绝调整。这位大哥,从头到尾都没有实际动手帮助搀扶郑智化登机。
郑智化说,他并不生气于25公分落差本身,而是那种面对请求时的冷漠。 “我一再请求。”他说。我相信,愤怒正是从这句“一再”开始的。
有人试图用所谓“民航总局安全距离规定”来解释,但这显然站不住脚。同样的设备、同样的机型,全国其他机场都能做到平齐。那就不是制度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一个人手里有一台机器,却不肯花一点点时间按下那个按钮。在他眼里,也许把乘客送到舱门口就算完成任务,那25公分的落差,抬抬腿就过去了,一个“死瘸子”为什么要那么矫情?
25公分有多高?大约等于两部手机叠在一起的长度,比普通住宅的台阶还高。对于一个双腿萎缩、靠拐杖行走的残疾人来说,这个高度几乎是不可跨越的天堑。
有网友指出,所谓升降机平台与机舱地面应该保持25公分距离的规定,实际上指的是平面横向间隙距离,而不是高度落差距离。廊桥接驳,通常才应该保持与机舱地面15-20公分的高度落差。
按民航局的标准,飞机与登机桥活动端的接驳处,必须保障轮椅使用者顺畅通行。这些规定明明写在纸上,为何在深圳机场没有得到落实?是成本问题,还是管理上的冷漠?不太相信是成本问题,因为一块斜坡板不值几个钱,尤其相比一台一两百万的升降车来说。
关于这一点,深圳机场至今没有说明。
郑智化和深圳机场这件事,如果你到现在还分不清到底是谁有问题,那就看看这两点:郑智化的澄清视频被全网下架,而那段经过加速处理、让他看起来“毫不费力上机”的监控视频,却依然在流传。更讽刺的是,说要调查此事的微博话题也早已被封。
这些细节,足以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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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我们的公共空间里,总能看到一种冷漠的逻辑,当弱者表达不便,当他们试图发声,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不是理解,而是质疑:你是不是夸大了?是不是想红?是不是想蹭流量?
于是,那些原本该被倾听的声音,最后都被噪音淹没。
我们的文化里,一向对强者充满崇拜,对弱者充满审视。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
而在这次事件中,这种审视甚至带上了某种带标签的敌意。
郑智化不仅仅是一个坐轮椅的残障人士,他还是一位过气歌手、一个台湾人,一个让部分人觉得“复杂”的身份。
于是,他的愤怒不再被当作个体的情绪,而被解读成立场、背景、动机,仿佛一个残障人士如果不是“自己人”,就不配得到同情。
如果换一个身份,比如那天坐轮椅的人不是郑智化,而是XXXX、知名企业家,或者某个地方GY,我想机场的服务态度一定会截然不同。那位态度傲慢的升降机操作员,大概也不会那样爱理不理。
这位升降机司机的冷漠,是整场舆论风暴的起点。很难说清,他到底有没有恶意,也许就是冷漠。
我们经常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但更准确的质问应该是,为什么那口汤边允许有老鼠存在?
每个系统里,其实都潜伏着这样的人。
他们平时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在关键时刻,也许因为被上级压久了心有怨气,也许仗着后台硬觉得自己不必低头,或者只是那天心情不好,就会在一个瞬间,坏了一件原本可以顺利完成的事。这样的“老鼠屎”,会不定时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他们并非什么大恶之人,只是被长期的冷漠与小权力,磨去了共情的能力。如果一个系统既压抑普通人的表达,又纵容权力下的小任性,那这类“老鼠屎”就不可能被清理干净。
3
上一篇文章里我说过,如果残疾人能当上市长,这个群体才算真正脱离“连滚带爬”。如果残疾人能当上市长,这个群体才算真正脱离"连滚带爬"
今天,我想再补一句:郑智化这样的残障人士,他们的出行待遇,理应比照CLZX的标准。
有人会反对这句话吗?
如果有人反对,那说明我们默认了一个荒谬的现实,并不是所有残障者都被同等对待。
在现实中,一个残障者能否被尊重、能否顺利出行,往往与他的社会身份、职业标签,甚至舆论知名度紧密相关。
社会对弱势群体的照顾,并非源自制度的公平,而是取决于他们能否被看见。换句话说,真正被照顾的,不是残障者,而是有身份的残障者。
这种不平等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并非显性的歧视。它让人误以为,系统是温情的、是有修复力的。但那温情的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社会资源,让体制看见你。
郑智化可以引发舆论,是因为他有名字、有歌、有历史。但无数在小县城、在乡镇、在公交站口、在医院走廊里挣扎的人,他们没有流量,没有粉丝,没有发声的渠道。他们遇到的“25公分”,比郑智化的那一级台阶更高,也更沉默。
一个文明社会的根基,不在于能否对少数个案表达同情,而在于是否建立起一套无需求情的公正机制。
如果一个残障者要通过身份、关系或曝光才能得到合理待遇,那就说明制度并没有真正起作用。
当公共服务的温度取决于你是谁,而不是你需要什么,所谓的“无障碍”就成了一种礼仪性的虚饰。
于是,“无障碍厕所”成为展示文明的标配,“爱心专座”成为社交媒体的素材,但那些真正需要被尊重的人,依然在各地的角落里,为了最基本的便利反复申请、被审查、再被忽略。
真正的平等,不在于让CLZX出行顺畅,而在于让每一个无名的残障者,都能在机场、车站、街头,顺畅地活得体面。要知道,中国有8000多万残障者,这比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总人口还要多。他们的体面,就是国家的体面,甚至也是你的体面,因为你不能保证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为他们争权益,就是为你自己。
4
深圳机场事后确实做出了改进,增加设备、优化流程,这是进步,是值得肯定的。
但真正令人遗憾的,是它选择了如何呈现这份进步。
那段发布的视频,明显加速、剪辑过,成了舆论二次发酵的导火索。它表面上是在展示改进,实际上却在转移叙事重心:从反思无障碍服务的缺陷,变成了证明自己没错。
这正是问题所在。
当一个公共机构把“改进”当成舆情公关的一部分,它就失去了改进本身的意义。
不免想起《笑傲江湖》里的岳不群。他看上去一身正气,但每一次出手背后都是算计。岳不群远比那些脸上写着坏人的人要可怕得多。深圳机场的这段视频,也有类似气息。
深圳其实不缺改进的能力,也不缺敢认错的勇气。
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人都知道深圳有个叫“卷尺侠”的人,他拿着卷尺四处丈量人行道、坡道、电梯口,哪里不合理,哪里让人寸步难行,他就拍下来发上网。
难得的是,深圳的有关部门闻过则喜。每一次被他指出的问题,往往都能在短时间内整改:路沿加了坡道,地铁口多了无障碍通道,电梯边安装了盲文提示。
就这样,一座城市在一次次被丈量中不断变得更细致、更体面。
相比之下,深圳机场这次的表现就显得见仁见智了。
深圳这座城市曾以“敢为天下先”著称。那句口号,曾代表一种敢闯敢试的力量:在制度的缝隙中摸索,在不确定中创造确定。
但在今天,这种“敢”为,我以为,也该有新的含义,不仅是敢建高楼、敢搞创新、敢拼经济,更要敢面对自身的问题,敢接受批评与修正。
真正的现代化,不只是科技的亮度和天际线的高度,而是公共空间的温度。
一个城市的伟大,不在于它多快解决了问题,而在于它是否有勇气被指出问题。
能承认不足的城市,才有可能持续进步;能在镜头下坦然承认错误的机构,才真正配得上“现代”二字。
“敢为天下先”的第二阶段,或许不是再去征服什么,而是学会自省。在信息透明、舆论汹涌的时代,城市的竞争,不只是拼速度、拼资本,更是拼公共伦理。
当一个城市的权力者学会倾听,当一个制度不再害怕被质疑,那一刻的“敢为”,才比任何一次招商引资、科技突破,都更有历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