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当俄乌冲突爆发时，欧洲政坛几乎呈现“道义团结”的一面倒场景。制裁俄罗斯、援助乌克兰、冻结俄资、断开能源依赖，一系列激烈举动在极短时间内获得跨国共识。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到法国总统马克龙，从德国总理朔尔茨到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舆论表达高度一致：乌克兰“不容失败”，欧洲“必须团结”。
然而到了2025年，这种团结开始出现裂缝，而且裂得越来越深。
2023年，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在多个场合拒绝签署新一轮对俄制裁提案，甚至一度威胁否决乌克兰加入欧盟的候选国地位。到了2024年，斯洛伐克政坛变天，新总理菲佐明确表示：“不会再提供一枚子弹给乌克兰。”而捷克、奥地利、保加利亚等国家在军事援助与对乌预算问题上则选择了“拖延”或“缩水”，援乌已不再是政治加分项，反而成为财政与选票的双重风险。
欧洲议会的投票趋势也在变化：援乌议案通过率下降，讨论中对“战争疲劳”“成本过重”“美国推责”的提及频率不断升高。路透社与多家欧盟观察机构指出，在27个欧盟成员国中，已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政府内部出现不同程度的援乌分歧。而舆论层面则更直白：根据2025年春季Eurobarometer和Eurofound联合调查，军事援乌的公众支持率已从2022年初的约七成下降，部分国家跌破五成，呈现出明显的战争疲劳迹象。
在看似不动声色的议会流程和媒体用词之下，是一场“战略情绪”的根本反转：乌克兰不再被视为“欧洲的战斗”，而逐渐变成“美国的麻烦”和“欧洲的负担”。
援乌是地缘道义，还是经济灾难
将战争本身抽象为道义斗争，的确容易团结舆论；但一旦用预算表和电价单来衡量，乌克兰对欧洲的“价值”便显得冷酷无情。
先说能源代价。自2022年欧盟与俄罗斯天然气管线彻底中断后，整个欧洲被迫转向液化天然气进口，主要来自美国与卡塔尔。据彭博社与IEA测算，欧洲进口LNG价格长期高于战前俄罗斯管道气水平，目前维持在原本的两到三倍之间，成本飙升成为产业出逃的推手之一。在荷兰和德国，工业用电成本在过去两年上涨超过110%。这场能源通胀不仅撕裂了民生，也压垮了制造业。德国巴斯夫宣布永久关闭位于路德维希港的部分化工产线，法国圣戈班将新项目转至美国，意大利重工业投资者则公开表示“脱俄后欧洲已不适合建厂”。
再看财政支出。据欧洲议会研究处与欧盟委员会统计，截至2025年9月，欧盟及其成员国组成的“Team Europe”对乌克兰的总援助已超过1700亿欧元，包括财政、人道与军事多项支持。与此同时，为了稳住民生，各国政府还发放了数千亿欧元的能源补贴、税收减免及通胀缓冲金，导致财政赤字普遍上升。根据欧盟委员会春季经济预测，德国2025年预算赤字预计将在GDP的2.7%左右，虽较疫情前略高，但远低于欧洲部分重灾国家。法国赤字自2023年起持续突破4%上限，根据2025年春季欧盟经济预测，赤字将高达GDP的5.6%，远超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的3%限制。
而资本外流正在强化这一恶性循环。据德意志银行分析，2023—2024年间，德国对外直接投资中流向美国的比例上升至历史新高，背后正是能源与安全成本逼迫企业出走。换言之，欧洲不仅为乌克兰承担了战争支出，还为美国的“制造业回流”提供了搬家费和热情观众。
从经济学角度看，这是一场罕见的“双重让利”：一边流失资本与产业链，一边承担乌克兰国家运转的账单。而这种付出尚无回报，更无战略红利。
欧洲开始尝试“卸责剧本”
当欧洲意识到援乌变成“孤注一掷”且看不到胜利希望时，政治想象便自发转向：如何脱身？谁来背锅？俄罗斯还愿意搭理欧洲吗？
答案之一，可能就是模仿特朗普。2016年之后，特朗普曾尝试推动一种不同于奥巴马-拜登式的外交模板：淡化乌克兰重要性，尝试拉拢俄罗斯，集中精力对付中国，并将欧洲安全义务“交还欧洲”。虽然最终未能成功，却留下了一套“卸责逻辑”：乌克兰不是核心利益，与俄罗斯和解并不羞耻，只要美国愿意退出、欧洲愿意埋单，一切皆有可能。
如今，欧洲似乎正在“镜像复刻”这一剧本：不再试图“击败俄罗斯”，而是推动乌克兰放弃战场目标、接受停火谈判；不再力挺华盛顿步调一致，而是开始质疑美国主导战争的动机；不再全盘排斥俄罗斯，而是试探性释放“恢复能源合作”的舆论风向。
法国前总理菲永、奥地利前外长克奈斯尔近期都在不同场合公开批评欧盟援乌政策，呼吁“回到外交现实”。德国社会民主党内部也出现主张“建立临时停火框架”的声音，而比利时智库Bruegel在最新报告中甚至提出：继续援乌不再符合欧洲经济利益。
这些表态虽然未达官方转向之程度，但已说明一件事：欧洲的政策精英已开始为“止损”准备民意铺垫与外交说辞，而最大的转向前提就是——将责任嫁祸给美国。
明斯克教训仍在眼前：俄罗斯信任谁？
即便欧洲完成内部态势反转，真正的难点并不在乌克兰，而在俄罗斯是否“买账”。
俄罗斯对欧洲的战略认知已非2022年。俄方深刻记得，2014年明斯克协议签署后，欧洲政要承诺调解乌东局势，但七年过去，协议条文未落实，乌克兰反倒在西方支持下持续扩军。而2022年后，德国前总理默克尔亲口承认“明斯克协议是为了给乌克兰赢得时间”，更让俄罗斯高层对欧盟的“可信度”彻底清零。
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在2025年10月的评论中直言：“欧洲已不再是中立调解者，而是战场的一部分。我们欢迎理性声音，但我们不再幻想欧洲拥有独立判断。”
这意味着，即使欧洲真心希望推动和平，它的“代理人信用”也早已透支。俄罗斯不会因为几个退役政客的呼吁、几个东欧国家的松动就放弃已掌控的战场主动权。正如俄罗斯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在最近的社交平台留言所言：“乌克兰可以停火，欧洲可以撤退，但我们不会忘记是谁提供了炮弹。”
这也是当前局势最矛盾的一环：欧洲若想脱身，需要俄罗斯配合停火、重启能源贸易、重设边界共识；但俄罗斯未必会给欧洲这个台阶，甚至可能更愿意让欧洲继续“流血”，以完成其更大的战略对冲。
欧洲困在自主与依附之间
对于欧洲来说，援乌的代价早已超出其战略容量。但脱身并非换位思考就能达成的外交游戏。美国仍牢牢控制着乌克兰的武器流、财政账户与安全框架，而欧洲既无足够军力替代北约，也无制度安排可与俄罗斯构建信任。
更致命的是，欧洲未能像美国那样保留“退路”：特朗普虽未实现全部目标，但至少赢得了乌克兰矿权、产业回流与盟友军费上调三大红利；而欧洲，仅仅获得了赤字、通胀与制造业外迁。
过去的地缘优势如今变成羁绊。在2025年的全球能源博弈与货币动荡中，欧洲想抽身，但发现自己已是利益链条的“交叉节点”：若继续深陷，将彻底去工业化；若选择脱钩，又可能在中美之外失去一切“能源通道”与“安全保障”。
智库ECFR与多家欧洲经济研究机构近期报告共同指出：“欧洲战略自主面临政治冗余、外交孤立与对俄不信任三重阻力，已处在现实主义的边界线上。”
当“卖掉乌克兰”的表述被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欧洲学术与媒体语境中，我们不能只从道义角度评判其冷酷，更应看到背后的现实逻辑：乌克兰已从“正义象征”沦为“风险中转站”，欧洲正尝试将它作为地缘困局的出口，而非承诺的对象。
但这个出口是否通向外交自救，还是通向信任真空，取决于一个关键变量：俄罗斯愿不愿原谅，或至少“假装相信”。
而到目前为止，莫斯科还没有给出任何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