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散文」卢新松|破晓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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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破晓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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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时光是一辈子的留恋。

晨光初露时,我总爱站在教室窗前看那些摇晃的书包。天际尚残留着墨色,而教学楼下的路灯还未熄灭,昏黄的光晕里,一群少年背着书包匆匆穿行。宽大的校服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群笨拙的白鸽扑棱着翅膀。有人用红绳系紧衣角,有人把袖口卷到手肘,可谁也没在意这些皱巴巴的布料——毕竟当所有青春都裹进同样的灰蓝,它就成了最温柔的屏障。

校服的灰蓝是校园里最静谧的颜色。它不似天空那般澄澈,也不如海那般深邃,却恰到好处地包容着少年们所有的情绪。清晨的露水沾湿了衣襟,课间奔跑时溅上的泥点,晚自习后沾染的粉笔灰,都被这灰蓝悄然吸纳,仿佛连时光都在布料上沉淀出温柔的褶皱。我常想,这布料该是上等的绸缎才对。它遮住了课间买早餐时露出的洗得发白的校服内袋,盖住了晚自习后路灯下晃动的旧球鞋。那些被生活打磨出毛边的衣角,此刻都成了相同的颜色,如同我们共同经历的岁月,在无声中编织成青春的底色。

教室的窗棂框住一片晨曦,晨风掠过走廊,掀起书页的哗哗声。有人埋头演算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急促的轨迹;有人轻声背诵古文,平仄在唇齿间流转成韵律。我望着前排那个总把袖口卷到手肘的男生,他的校服袖口处磨出了细密的线头,却总固执地露出手腕——仿佛这样便能多争取几分做题的时间。他的笔尖在试卷上游走,偶尔停顿,眉头便蹙成山峰,随后又舒展如初,仿佛解开的不仅是题目,更是心中郁结的云雾。邻座女孩的校服衣角用红绳系成蝴蝶结,绳结在风中轻轻颤动,像一颗悬着的心,随着每一次答题的起伏而摇晃。这些细碎的声响与动作,织就了教室里最动人的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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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桌的缝隙间,堆叠的课本如沉默的山岳。数学题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泛着冷光,英语单词在暮色中化作星子。有人用红笔在错题上划出焦灼的波浪线,笔迹几乎要穿透纸背;有人把古诗文抄写到纸页卷边,墨迹在褶皱处洇开,如一朵朵倔强的花。这些被墨迹浸透的纸页啊,何尝不是另一种铠甲?当未来的风暴来临,它们会化作盾牌,挡住那些你不行的质疑。我见过一个女生在月考失利后,将错题本用胶带层层包裹,胶痕交错如龟甲,她说:这是我最坚固的盾,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它冲锋陷阵。

教室后排的励志标语在阳光下褪色,但那些刻进骨头里的句子却愈发鲜活。考你所能考的最高分,这不仅是口号,更是暗夜里的火把。记得那场暴雨突袭的晚自习,窗外的雨幕几乎遮蔽了路灯的光。教室里的白炽灯突然熄灭,瞬间的黑暗里,有人点亮了手机闪光灯,光束如星火般在课桌上跳跃。我们借着微光继续做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竟比平日更显清晰。雨声在窗外轰鸣,而教室里的翻书声与写字声,却织成一张更密的网,将慌乱与不安隔绝在外。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集体,便是将各自的微光聚成火炬,照亮彼此前行的路。

校服的口袋里藏着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北大复旦清华。这些字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未兑现的诺言。我见过一个男生,总在晨读时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写着浙大的纸条,对着窗外的晨曦默念。他说,每当疲惫袭来,就想象自己站在浙大的图书馆前,晨光穿过穹顶的玻璃,落在未读完的书页上。这画面成了他熬过每一个深夜的支点。还有那个总在课间啃馒头的女生,她的校服口袋里塞着写着人大的纸条,馒头屑沾在字条边缘,她却笑着说:等考上人大,我就能吃上热乎的早餐了。这些朴素的愿望,在灰蓝的校服口袋里生根发芽,悄然生长成参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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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凌晨四点的教室,也见过暴雨中奔跑的身影,更见过那些在试卷上跌倒又爬起的倔强。凌晨四点,教学楼寂静如沉睡的巨兽,唯有高三的走廊亮着微弱的灯。推门而入,几个身影伏案疾书,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们的校服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额前的碎发凌乱地翘起,却无人停歇。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而他们的眼神却亮如星子。暴雨中的奔跑更是常见,有人为了赶早自习,在雨幕中狂奔,校服被雨水打透,贴在背上勾勒出脊梁的轮廓。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却浇不灭眼底的炽热。还有那些在月考后躲在楼梯间哭泣的身影,泪痕未干,又红着眼眶回到座位,将错题重新整理。这些瞬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让我相信:自律的苦轻如鸿毛,而后悔的痛重若千钧。

校服不仅是屏障,更是见证者。它见过我们为一道数学题争执到面红耳赤,见过我们为背不出的古文抱头痛哭,也见过我们分享同一块面包时的欢笑。某个午休,我瞥见后排两个男生用校服袖子当棋盘,用橡皮和铅笔头作棋子,厮杀得酣畅淋漓。他们的笑声惊醒了打盹的同桌,却无人责怪,反而引得更多人加入这场袖口战争。灰蓝的布料上,不知何时沾上了橡皮屑与铅笔灰,却成了最鲜活的青春印记。

四季流转,校服的颜色却恒常如旧。春日里,樱花飘落在肩头,与灰蓝相映成趣;夏日蝉鸣中,汗水在衣襟上晕开盐渍的花纹;秋风起时,落叶在奔跑的脚步旁翻飞;冬雪覆盖操场,校服裹着少年们踏出咯吱作响的脚印。每一季的校服都承载着不同的故事:春日晨跑时偷藏的樱花书签,夏日午后共享的冰棍,秋日考试后互传的解题笔记,冬日围炉共读的励志文章。这些细碎的温暖,在灰蓝的底色上织出斑斓的锦缎。

某个深秋的傍晚,我看见穿校服的少年捧着落日回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校服的剪影融为一体。他的书包鼓鼓囊囊,装满了试卷与笔记,却走得轻盈如风。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所谓高考,不过是场盛大的成人礼。当所有青春都穿过同样的布料,我们终将在九月的晨光中,蜕变成更明亮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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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夕的最后一节晚自习,教室里的气氛格外凝重。有人将校服脱下,郑重地叠放在课桌上,仿佛要将三年的光阴一同封存。我望着那些堆叠的校服,灰蓝中夹杂着汗渍、墨痕与时光的皱纹,它们曾是少年们最朴素的铠甲,此刻却像卸下的战袍,安静地等待检阅。窗外的蝉鸣渐歇,晚风拂过,衣角轻轻摆动,仿佛在道别,也仿佛在期待。我们彼此交换着写满祝福的纸条,字迹在灰蓝的布料上洇开,如一朵朵即将绽放的花。

当九月的风起时,那些未兑现的诺言终将化作现实。有人站在洛水湖畔,湖水映着明堂的倒影,他轻声背诵着当年在教室默念过的诗句;有人漫步在王城公园的樱花道上,花瓣落在肩头,恍若高三那年春日里飘落的樱花;有人在图书馆的穹顶下仰望星空,星光与纸页上的字迹交相辉映。所有此刻的坚持,都将成为那时意气风发的注脚。他们脱下校服,换上各色的衣衫,却永远带着那抹灰蓝的印记——那是青春最温柔的烙印,是穿越风雨后留下的勋章。

高考结束后,我回到空荡荡的教室。课桌上残留着褪色的笔痕,黑板上的倒计时定格在最后一天,窗台上还摆着那盆我们共同照料的三色堇。我轻轻抚过窗棂,指尖触到晨光初露时的温度。忽然想起那些摇晃的书包,那些卷边的纸页,那些在暴雨中奔跑的身影。它们已随着时光远去,却永远凝固在记忆的琥珀里,成为生命中最璀璨的星辰。

校服终将被叠进衣柜深处,但那些被它包裹过的岁月,却永远鲜活如初。它教会我们,最美的青春不在于华服加身,而在于以最朴素的姿态,奔赴最炽热的理想。当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再次穿上那件灰蓝的校服,或许会笑当年的笨拙与执着,却也会在褶皱里触摸到时光的温度——那曾是我们共同战斗的铠甲,是穿越荆棘的通行证,更是蜕变成蝶的起点。

破晓时分,晨光再次洒满教室。空荡的课桌、褪色的标语、寂静的走廊,都在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而我知道,在另一个晨光初露的时刻,又一群少年将穿着同样的灰蓝,站在窗前,迎接属于他们的破晓。那些摇晃的书包、扑棱的衣角、翻动的书页,将再次谱写出新的青春乐章。因为校服不仅是一件衣裳,它是时光的容器,是理想的载体,是无数少年用汗水与梦想编织的、永不褪色的青春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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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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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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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新松,笔名陆渴望,供职于中国农村杂志社、中国农村网、《农村工作通讯》半月刊、《中国村庄》杂志、《美好生活》杂志等综合媒体,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丁字路口》(台海出版社)、《城狐社鼠》(中国名家出版社)、抒情诗集《家乡的九月》(辽宁民族出版社)、《世界大合唱》(黄河出版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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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主编:谭文峰

总 策 划:周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