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德海:自称高尚的行为,必须经过严格的自我检验



“读道”上图新书分享会

第五十八期



11月8日,作家黄德海将携新作《繁花深处无行迹》来到现场,做客“读道”上图新书分享会


这是一部以“成长”为主题的随笔作品:7种知识领域,23部经典,39位天才,本书呈现了充满个体差异而殊途同归的“成长案例”,堪称随笔版“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人生每一层进境伴随着无数的沟坎,作者以充满故事性的节奏感来讲述与解读,带领我们进入金克木、钱锺书、金庸、傅雷、蒙田、普鲁斯特、康德、爱因斯坦、乔布斯等人的生命情境,从他们身上捕捉那“咔嗒”一声轻响的成长瞬间,同时也看到一个懵懂的少年如何轻轻地扣响精神世界的大门。


01

 嘉 宾 介 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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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海



本书作者


简介


黄德海,《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上海作协主席团委员、副秘书长,中国现代文学馆特聘研究员。著有《史记今读》《读书·读人·读物——金克木编年录》《世间文章》《诗经消息》《书到今生读已迟》《虚构的现艺》《驯养生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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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长



对谈嘉宾


简介


李伟长,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中国现代文学馆特聘研究员,著有《珀金斯的帽子》《人世间多是辜负》《未被摧毁的生活》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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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信息及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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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8日(周六)

14:00-16:00


上海图书馆淮海路馆

淮海中路1555号)

三楼 外文科技期刊阅览室 


报名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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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选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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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保持文明的距离


文/黄德海



河神刻菲索斯娶水泽女神利里俄珀为妻,诞下那喀索斯(Narcissus)。父母去求神示,想知道孩子将来的命运,神谕说:“不可使他认识自己。”长大的那喀索斯成为美少年,鄙视别人,独来独往,只仙女厄科(Echo,回声)终日相随。偶见清泉中的倒影,那喀索斯认识了自己的美,爱上泉水中自己的影子,忧郁而逝。


弗兰西斯·培根曾在一篇文章中分析这一形象,说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从自然那里获得了美貌或其他天赋,导致了他们的自恋”。他们“通常不适于从事公共事务……活动的小圈子仅限于忠实自己的崇拜者,后者对他们的一切话像回声一样一呼百应。天长地久,这种生活习惯逐渐败坏了他们的心灵,使他们变得趾高气扬,忘乎所以,最后完全沉浸于自我欣赏”。不妨这么说,陆建德《自我的风景》中收入的关于中西文学的随笔,主要针对的,就是写作中的“那喀索斯”,或者那个被称为自恋的现象。


书中所引萨缪尔·贝克特的自我描画,简直是那喀索斯如假包换的现代变形。贝克特1935年写信给自己的朋友,说自从中学毕业进入都柏林三一学院,他就刻意表现自己的“痛苦、孤僻、冷漠、嘲笑”,以此展示自己智识上的优越,确保自己傲慢的与众不同感。“如果不是心脏病让我担心死去,我还会继续喝着酒嗤笑一切,一边消磨时间,只觉得自己太棒了,没有别的事可干。”这种不断自我确认的心理暗示,会让人判断自己时失去应有的分寸,无视现实,欺瞒围观者,但首先是欺骗自己。这几乎是天赋优异者最无法抵挡的诱惑,像T.S.艾略特说的:“谦卑是一切美德中最难获得的;没有任何东西比自我的积极评价的愿望(the desire to think well of oneself)更难克服。”有鉴于此,陆建德提醒写作者,应该与自己保持一种文明的距离,从而可以超然独立地观察甚至检讨自身。


没有这种文明的距离,过度沉浸于自我欣赏,写作便容易过甚其辞,甚至会在对外界的判断上失掉应有的分寸,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受迫害者,“受害者的感觉往往是自恋的特许和自我肯定的仪式,但是它也是自我认知的最大障碍”。像罗素在《通向幸福》中说的,把自己想象成受害者,往往是“假定一切人都会放弃自己的爱好兴趣,一门心思地要陷害他”。可这些想象差不多只表明,这个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因而臆想出诸多受迫害的场景满足自己虚荣心,其实,他哪里值得人们如此关注和惦记呢?


在某些历史情境下,受迫害心理会发展为“受害者的荣耀”——“假如受迫害是一种资本和荣耀,那自然会有很多人去奋力争取,有时候连排队也顾不上”。那种并非出于内心的勇气和自由而表现出的受迫害姿态,很可能只是“有意讨好一个已经在暗中准备的审判法庭”,因为“受害者其实可以与人人敬仰的英雄相提并论。正是受害者的诸多惬意之处,因此总有许多人渴望受害者的地位”。讲述自己(甚至代人讲述)受迫害的故事,很可能只是为了从讲述中获取最大的政治和生活利益。说白了,很多有意而为的受害者作品,只不过是新时代对历史的改写方式,是“根据流行的‘PC’(政治立场正确)意识而形成的程式化回忆套路”,并非真的深受其害。


不用说受迫害妄想了,即使那些自称高尚的行为,也必须经过严格的自我检验才能成立。T.S.艾略特的《大教堂凶杀案》,写12世纪坎特伯雷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殉教成仁的过程,但他在剧中始终存有疑问的是,托马斯是否最终屈从了封圣的诱惑,他的殉道意愿里有没有掺杂虚荣的动机?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因为“殉教或殉道的背后有着炫目的权力和受迫害者的荣光”,故此,“出于自私动机殉道是最大的罪恶”。出于自私的骄傲而殉道,显然是屈服于一种要当圣人的诱惑,可能让一个人成为“神圣的恶魔”。这或许就是书中反复援引乔治·奥威尔的用意:“所有圣人在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前都应判定有罪。”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确信,世上没人自愿为恶,只有对恶缺乏认识的人。在这个意义上,没有对自我虚荣的认知,屈服于自恋式的高尚,就不仅仅是诱惑,甚至可能发展为罪孽。如加缪所言:“如果对高尚的行为过于夸张,最后会变成对罪恶的间接而有力的歌颂,因为这样做会使人设想,高尚的行为之所以可贵只是因为它们是罕见的,而恶毒和冷漠才是人们行为中常见得多的动力……世上的罪恶差不多总是由愚昧无知造成的。没有见识的善良愿望会同罪恶带来同样多的损害。


过分突出社会的过错和善事的难得,很像是在鼓励一种抱怨的态度,甚至会引起恶劣的社会反应。好的作家必须意识到,即便他发出谴责之声,“背后也有一种建设性的、善的支撑。他的作品参与形成的舆论氛围产生了可观的压力,使整个社会同感改革的紧迫性”。


话说到这里,大概可以明白,那喀索斯式对公共事务的拒绝,正是自恋的题中应有之义。陆建德在书中称引亚里士多德“人是政治的动物”,强调“政治”与“城邦”(polis)同源,“每个人都是城邦的产物,势必关心并参与城邦的事务”。脱离对公共事务的关注,像奥威尔说的那样,作品很容易失掉生机:“回顾我的作品,我发现在我缺乏政治目的的时候,我写的书毫无例外地总是没有生命力的,结果写出来的是华而不实的空洞文章,尽是没有意义的句子、辞藻的堆砌和通篇的假话。”这里所谓的政治或公共事务,“指的是在所有研究领域中,研究政治最能使人有用于同胞,指的是在一切生活中,公共的政治需要做出最大的努力”。


认识到以上问题,为拆毁自己的骄傲进行严格的自我审查,以“特有的小心”(with proper care)对待公共事务,潜入事物,外在的一切将反哺于人,人或许会来到一个更为广阔的地带。


像卢克莱修,能“将其自身消失在对象中”,事物在他的诗中焕发出本身的光芒,我们读来,“仿佛不是在读一位诗人之诗(poetry),而是在读事物本身之诗。事物有它们自己的诗,不是因为我们将它们变成什么东西的象征,而是因为它们自身的运动与生命”。


或者反其道而行,唤醒内心深处的沉睡地带,在认识自己的路上再勇敢一点,再迈进一步,束缚那喀索斯的神谕,说不定将变成解脱的秘语:


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

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

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

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如此探索自己的心灵禁区,是人向上的努力,大部分人并不情愿,但有人就这样勇敢地开始了自己的溯游溯洄之路。勇于自我解剖的萨缪尔·贝克特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直面以对,积极寻求心理治疗。后来,他大概听到了黑暗中传回的“纯洁的新乐音”,锁闭的心灵打开,一个傲慢自恋的年轻人,慢慢“变得善解人意,谦和大度,颇得圣徒待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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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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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深处无行迹》

黄德海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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