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环卫工人节前夕，来自杭州市拱墅区综合行政执法局的环卫工人徐俊昌获评全国“十佳环卫人”。干公厕，干出全国“十佳”，这是浙江独一份的荣誉。
50岁的徐俊昌是一名公共厕所管理大班长，管理着43间公厕。每天早上8点，他换上蓝色工作服，拎着塞满维修工具的箱子和布袋子，骑电瓶车在一个又一个公厕间奔波。这位高个清瘦、头发花白的男人，数不清修过多少垃圾车，也数不清跑过多少遍公厕，只是笑笑说：“我是个普通的打工人，干事情不为拿奖，只是尽力把事情都做好。”
习惯了和臭味打交道
“靠双手干干净净挣钱，不丢人”
10月26日早上8点，拱墅区祥符街道福茹弄，徐俊昌在早餐店吃了碗胡辣汤后，换上蓝色工服，走进对面景致公寓外的一间公厕。维护公厕卫生和基础设施——这是他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常。
在杭州近30年，徐俊昌先后获得区劳模、市劳模、全国劳模等荣誉称号。尽管荣誉等身，他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除了皱纹多了些，头发少了些、白了些。
“我只是做了一些很普通的事，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反复这样说，没有更“漂亮”的话。
1996年，徐俊昌从老家河南南阳来到杭州打拼，没技术、缺文化，工作难找，只能去工地干活。
工地上干活能挣些钱，但心里始终不踏实。2002年，杭州市环卫局组织了职业介绍会，徐俊昌因此进了环卫局，成了一名技术工人，跟着老师傅学习电焊，维修环卫汽车。“拿到手的钱少了些，但我终于能学门手艺了，以后去哪儿都不怕没饭吃。”
单位的垃圾清扫车、污水处理车、沼气车，徐俊昌经手修过不少。车子内部臭气熏天，天天把自己弄得一身味。“我也嫌弃啊，但劝自己再忍忍，就算要走也要把这门手艺学好再说。”
徐俊昌肯钻研、能吃苦，把自己从“门外汉”变成了能看图纸、精通维修的技术骨干。他独创了一套高效烧电焊工作法，使维修效率提升超三分之一，为单位累计节省成本200余万元，并作为创新成果在全市推广。
手艺学好了，他却不想走了。因为踏实能干，徐俊昌颇受前辈和领导的喜欢，和同事的关系也处得不错。慢慢地，连那些臭味也没那么难忍受了。
2020年，徐俊昌经历了一次去留的选择。由于部门内部调整，徐俊昌需要离开原先的维修车间，到公共厕所当管理大班长。
“最初是真不想去，因为我没啥管理经验，不是那块料。”他说，是领导给了信心，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领导兜底。
但身边的家人朋友最初有些担心：“在公厕里上班，说出去是不是不好听？”
徐俊昌却没这种心理负担，宽慰他们：“干啥工作不是干？靠双手干干净净地挣钱，不丢人。”
不光保障卫生
也“打扫”一线保洁员的负面情绪
大班长算不算得上小领导？
听到这个问题，徐俊昌哈哈大笑：“我这算哪门子的领导？我和大家都一样，我要做的是帮他们把工作做得更好。”
徐俊昌负责的片区东至杭行路，西至丰潭路，南至余杭塘路，北至石祥路，共43个公厕点位。每间公厕有一位保洁员负责日常清理和问题报备，而徐俊昌的工作便是进行卫生检查和设备维修。
“景致公寓这处公厕啊，男厕通风窗的位置不大好，一开窗户，楼上住户会投诉。保洁员只好多打扫几次……”说着，他推开厕所门，左右瞅了瞅，再用两根手指在背面门板上拂过，指肚上多了层浅浅的灰尘，“门后啊、扶手啊，这些地方容易被忽略。估计这是早上还没来得及擦。”
徐俊昌直接去工具间拿了块紫色抹布，把整面门从上到下仔细擦了一遍。保洁大姐一看，有些着急：“不是故意不擦，徐班长！早上系统提醒可能漏水，一忙就没顾得上，正好你来了，快帮我看看咋回事。”
了解情况后，徐俊昌从工具箱取出小斧头、铁锹等，掀开窨井盖排查完，马上给大姐吃了个“定心丸”，“没漏水。这是智能水表，提示用水数据上涨了，这几天厕所客流量大吧。”
完成一个公厕点位的检查并没想象中快。徐俊昌里里外外看一遍，保洁员忙不过来时搭把手，遇到问题修一下……一个点位至少要花半小时。等检查完上午的第五个公厕点位，他这才发现快中午12点了。
留意到街上新开了家河南烩面，徐俊昌有些惊喜，到店落座点了碗蒸面，“好久没吃了。”面吃得还不到半碗，手机响了起来，“好好好，吃完饭就过去。”
电瓶车骑到四公里外的拱苑小区公厕点，徐俊昌重复着跟上午差不多的检查流程。
每个公厕外都挂有一本意见簿，这里也不例外。里面的留言不少，其中有一条是：“这是我到过的最干净整洁的卫生间！”署名是“司机”。
对一些网约车司机来说，公共厕所是休息站，也是洗漱间。“开车开累了，或者开到很晚了，他们就选个公共厕所洗脸、洗头、刷牙，我还见过在我们这里洗衣服的。”徐俊昌说。
有一次，保洁员刚把洗手台、地面清理干净，一位司机冲了进来，风风火火地洗漱。一个劝司机不要弄得到处是水，另一个不服，因而产生口角。徐俊昌刚好在不远处的公厕点位检查，闻讯后立马赶来，好言相劝：“在外挣钱都不容易，咱互相体谅。”最后，徐俊昌主动把洗手台上下打扫一遍，事情才告一段落。
“这种情况不奇怪，经常遇到。”徐俊昌越来越习惯扮演“和事佬”的角色，他说：“干我们这一行嘛，尽量不要和对方吵，有问题可以慢慢沟通。”
徐俊昌也经常“打扫”保洁员们的负面情绪。前段时间，一位大哥上厕所时忘带手纸，喊着保洁员大姐给他送纸，却连厕门都不关。大姐觉得冤枉，觉得这种做法有点不尊重人。
徐俊昌宽慰保洁员大姐的心：“像这种情况，你觉得自己有苦衷，就大大方方地和对方说清楚，不用怕，也莫要急。”
工作时的徐俊昌很能跟保洁大哥大姐们唠家常。他说：“我们这群人大都是外地的，容易感到孤独。大家多聊聊天，一来二去就有了感情，会多一点归属感。”
把父母接过来住
终于感觉在杭州找到家
刚在一个公厕点忙完，徐俊昌又骑上电瓶车，马不停蹄赶往下个公厕点，身影淹没在丽水北路的车流中。旁边是正在建造中的中国京杭大运河博物院二期，工人们在楼宇缝隙间穿梭。
2016年，徐俊昌来杭打拼正满20年，他用攒下的积蓄在临平崇贤买了套房子。
等房子装修好了，他也没急着搬，反倒租了出去。“那时没觉得房子是我的家，还想着以后不在杭州待了，就把它卖掉，回老家。”
徐俊昌老家南阳距杭州900多公里，回去一趟不容易。即使过年期间，他也和往常一样，早出晚归检查公厕，虽然妻儿在身边，但家中的父母、老屋，始终牵挂心头。
他说起几年前那通突然接到的电话。“我爸通知我，妈得了尿毒症。”徐俊昌眼眶泛红，“他们身体不舒服就瞒着。要是能早点让我们知道，不会到这样的地步。”
后来，他把新房收回，好好打扫一遍，把二老接到身边。现在每天下班回家后，他还要忙着帮母亲做透析。徐俊昌说：“虽然到家了也闲不下来，但我心里感觉，自己在杭州真正有了家。”
这天工作结束得早，徐俊昌到家是晚上7点。一进门，就能闻到煎中药的味道。一头白发的母亲坐在沙发上，看到儿子回来就笑，“今天倒是早，还没吃饭吧？”在厨房里忙活的父亲探出身，“等会儿我就去烧饭。”徐俊昌赶紧朝二老摆摆手，秒换乡音，“木事儿，不用慌哩。”
客厅电视机旁的一角，一支亚运火炬在墙上静静挂着。看到它，徐俊昌脸上浮现出些许自豪，他小心翼翼取下火炬，指了指下面的支架，“这是我按照火炬的尺寸大小专门做的。你看，火炬摆在这里，是不是挺好看？”
那是2023年的9月。徐俊昌是杭州亚运火炬传递仪式上的第75棒火炬手。“当时激动的心情，现在都还记得。”徐俊昌说，传递仪式结束后，单位里每个人都来和火炬单独合影，他就让大家轮流把火炬传递回家，给孩子们看看。“火炬过了半个月才传回我手里”。
他说着，父母看着，眼含笑意。
父母都不知儿子拿过那么多奖
他想继续做一只“萤火虫”
亚运火炬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但徐俊昌兢兢业业23年里获得的荣誉证书、奖牌，都被藏在了房间的柜子里。
他抱出来一摞红本子，近20本：2006年被评为杭州市拱墅区劳动模范；2007年被评为杭州市劳动模范；2020年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
这么多荣誉，为什么不像亚运火炬一样亮出来？
“明晃晃地摆出来，我感觉很别扭、不舒服。”说着，他神情不自觉地收了收，“我和领导说过，不用再给我评奖。我们环卫工每天都是勤勤恳恳、踏实干活，不少人比我更辛苦。”
看到这么多本证书，徐俊昌的父亲也惊讶：“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拿过这些！”徐俊昌把最新的证书拿到82岁的父亲跟前，一字一字念给他听：“授予徐俊昌同志，2025年全国‘十佳环卫人’称号，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老父亲接过红本，小心地摸摸，又拿给一旁的妻子看，“快看看，全国前十的大奖状！”
同样地，拿过的荣誉，徐俊昌也从不向保洁员们提。大家还是“徐班长、徐班长”地喊他。这位“徐班长”如今还是区政协委员，时常关注一线环卫工的住宿问题。
就在徐俊昌得知自己获评2025年全国“十佳环卫人”的那几天，杭州市2025年环卫专项公租房选房也刚落幕，共有153户环卫家庭成功选到心仪住房。徐俊昌记得保洁员小孙是同一批去申请公租房的，这天到公厕点位上检查时，他问小孙：“有没有选中？”
小孙摇摇头：“要等下次了。正好这批房子离我这里也有些远。”
徐俊昌安慰：“没事，还有机会。”又补充道：“我之后也帮你留意一下。”
记者加到徐俊昌微信，发现他的昵称叫“萤火虫”，便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萤火虫很小，微不足道，但它会发光。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萤火虫，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尽力发出自己的光。”
资料/杭州日报、市城管局、拱墅发布
文字/李胜男、钟玮
摄影/廉笑尘、林观恒
编辑/李胜男、钟玮
责编/张向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