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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古寺)
离开了随州,赵匡胤无处可去,只好暂时在襄阳附近的一座寺庙里住了下来。
古刹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朽木的本色,寺中空旷的叫人心里发慌,晚风穿过坍塌的围墙,虬枝盘曲的柏树下,枝桠间残破的蛛网在风中颤抖。
可以说,这段时期的赵匡胤,他是很挫败的。
王彦超施舍的银钱,董遵诲那张倨傲的脸,一幕一幕在眼前交错。
赵匡胤不禁一遍一遍的叩问自己,难道真的就要碌碌此生?
古人云:物极则反,命曰环流。
往往夜最深,最黑暗的时候,说明离天亮,那也就不远了。
在寺庙暂住的这段期间,赵匡胤遇到了一个精通术法,懂得占卜的老僧。
这老僧闲着没事就和赵匡胤聊天,还对赵匡胤有这样一句指点:
吾厚赆汝,北往则有遇矣。
我将会赠送给你丰厚的盘缠,足够你向北而行,只要往北去,你就可以遇到大的机缘。
这一波,这一波叫做仙人指路。
事实上这个记载很有可能是虚构的。
汉高祖刘邦曾经斩白蛇,唐太宗李世民出生时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明太祖朱元璋出生时红光满室。
为开国皇帝编织一段早年间得到神人,异人指点的故事,安排一些传奇的经历,出生的异象,这已经是古代历史中一种高度模块化的叙事手法了,这当然不是史官闲着没事这么写,其目的是为了证明皇权神授的合法性,暗示皇帝的崛起是天命所归,而不是偶然或者谋逆。
但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记载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就有必要研究一下,这个老僧,他到底是谁?
作者有一个不严谨的推测,这个老僧,很有可能是陈抟。
(陈抟)
我们先来看原文:
《宋史·卷一》:汉初,漫游无所遇,舍襄阳僧寺。有老僧善术数,顾曰:“吾厚赆汝,北往则有遇矣。”
赵匡胤出生于927年,即后唐天成二年,赵匡胤遇到老僧,是在后汉初年,后汉是在公元947年建立的,据此可以推测出,赵匡胤离开随州董宗本,他当时是二十岁左右。
陈抟,他是五代北宋时期的学者,道士,出生于871年,即唐朝咸通十二年,卒于989年,即宋朝端拱二年,那么在后汉年间,陈抟75岁左右的年纪,符合记载中的“老”。
陈抟是一个隐士,而且是著名隐士,精通经史百家,擅长黄白之术,懂天文能测算,世宗柴荣和宋太宗都对陈抟有极高的评价,这符合记载中的“善术数”。
至于陈抟的道士身份,这很好解释,五代时期佛道交融,许多寺庙容纳道士挂单或讲学,陈抟自己创立过一个学派,叫做“先天易学”,他这个学派最大的特点就是融合了儒,道,释三教学说,在当时的语境中,他被记载为和尚并不奇怪。
陈抟在后唐年间曾经参加科举,没考上,他就有点消极,于是做了隐士,隐居在哪里呢?在武当山,武当山离襄阳也就一百公里,陈抟完全有可能去到襄阳,并且和赵匡胤同时住在一间寺庙中。
最后,在《东轩笔录·卷一》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这样的记载:
“天下这回定叠也!”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当时的背景是,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陈抟听说之后非常高兴,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细品这句话,颇有点好像赵匡胤的登基称帝,仿佛都在陈抟意料之中一样。
为什么是在陈抟意料之中,因为早年间陈抟跟赵匡胤在襄阳古寺中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测到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做出一个合理的想象,二十多岁的赵匡胤寓居襄阳古寺,正好遇到了同样在这个寺庙里居住的陈抟,经过陈抟的指点,赵匡胤决定不再消极,继续出发,而且是向北而去。
(三镇之乱)
往北走,正是当时后汉的作战区域,时值三镇叛乱,后汉枢密使郭威正在和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打仗,在后汉军的队伍里,还有赵匡胤的熟人——他父亲赵弘殷。
《宋史》中记载,这个时候的赵弘殷正在郭威手下效命,他作战勇猛,亲临矢石,打仗的时候眼睛都被射中了却毫无退意,因此获得了郭威的嘉奖,还升职了。
赵匡胤路过河东,肯定要去探望受伤的父亲,至于有没有见过郭威,那倒是不太清楚,就算是见过,当时赵匡胤也没有被郭威吸纳,因为在《后山谈丛》中有这么一句话:
太祖为太原镇将,舍县人李媪家,媪事之谨。
这句话的意思是,赵匡胤曾经在太原担任镇将,并在妇人李氏的家中暂住。
那也就是说,赵匡胤在短暂的探望了父亲之后,继续前进,去到了河东,被河东节度使刘崇收入麾下,做了一员镇将。
镇将,是隋朝设置的地方基层军职,这个职务的重要性,和镇将负责镇守的城池有很大关系,镇守特别重要城池的,是六品镇将,镇守比较重要城池,是七品镇将,镇守不太重要城池的,则是七品下镇将。
想来赵匡胤当时做镇将,应该是七品往下,所以他没干多长时间就走了。
牵马走出太原城门,赵匡胤的腰里也仅剩下几枚铜钱,撞击出寂寞的声响,与他作伴的,也只有这一匹马而已。
离了汾河谷地,官道在太岳山的余脉间蜿蜒,秋色已深,霜林尽染,绛州百姓们在田间种植的柿子红了一大片,再往回走,到潞州,羊肠坂在太行山的绝壁上凿出,窄处仅容一骑,一侧是千仞石壁,一侧是万丈深渊,赵匡胤一边走,一边长声感叹,声音与松涛猿鸣混作一片。
走啊走,走啊走,走到最高处,叫做天井关,勒马回望,但见千峰如海,万壑生烟,来时路已没入苍茫...
有读者看到这里,可能会发出嘘声,说你这写的太也干了,要么是猜测,要么就是景物描写,实在是言之无物啊。
哎,的确如此。
但作者不是在水文章,而是这段时期的历史,实在是没什么好写的。
怎么说没什么好写的呢?因为无论是五代时期,还是两宋时期的史料,以及后代的史料,对太祖创业这一阶段的历史记载都非常少,通过现有的史料,几乎很难具体还原出赵匡胤年轻时的人生轨迹,包括像开国皇帝标配的各种神奇传说,记载的都很少。
而且,赵匡胤做皇帝十六年,他自己也极少回忆自己的过去。
(赵匡胤)
这的确很奇怪,但也很无解,因为也没办法再采访赵匡胤本人。
我们只能说,兜兜转转,赵匡胤最终还是返回了洛阳。
返回洛阳,不代表赵匡胤认命了,闯荡的生涯结束了,而是他决定不再乱转,他心里已经有了方向,所以他在洛阳也没停留几天就再度北上,投奔了郭威。
其实写到这里,作者很想要给大家分析一波,赵匡胤为什么选择了投奔郭威。
比如,有可能是现实的挫败给赵匡胤带来了具体的方向。
复州王彦超婉拒他,随州董宗本不待见他,在太原刘崇手下也不过是个小小镇将,这些经历让他深刻的认识到,在地方藩镇的手下,自己难有出头之日。
比如,有可能是襄阳的老僧一语成谶,老僧“北往则有遇”的指点起到了心理暗示的作用,让迷茫的赵匡胤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往北去。
当然这个北不仅仅是地理方位,指的更是郭威所控制的地区,在后汉朝廷一天不如一天的时候,政治和军事中心已经向郭威开始移动。
又比如,郭威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当时是后汉的枢密使,是朝廷的最高军事统帅,平定三镇之乱更展示出了郭威无可比拟的才能,投奔郭威,就等于投奔了权力的核心。
听起来都挺靠谱的,但由于缺乏史料印证,只能说是浅谈。
真实的情况,可能就是赵匡胤走投无路之下随便选的。
在洛阳他有可能选择效忠后汉的末代皇帝刘承祐,有可能选择效忠郭威,只是他选择了后者而已。
不过,这种随便,也是一种必然的随便,是被现实,被生活推着走的结果,赵匡胤已经受尽冷眼,饱览人间,风尘几许,他不需要再经过精密的权衡比较,他只需要抓住眼前唯一看得见的,摸得到的稻草。
至于这根稻草是不是能救命,那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当后人审视赵匡胤的这段青年时代的糟糕经历时,会认为这是失败的,但在赵匡胤看来,这只是一段他的人生,仅此而已。
作者想,无论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还是封建时代如赵匡胤这样,要为自己的人生所拼搏,最重要的都是要走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走自己的路,而不要被那些平坦的,看起来宽广的,别人已经走过的道路所迷惑,那样的道路,其实没有多长,很容易就走到尽头。
欲得声震闻于天,长自缄默同坐忘。
欲得光耀照雷霆,长久漂泊如抱一。
赵匡胤已经选择了他的人生,那么,你我呢?
参考资料:
《孙公谈圃·卷上》
《铁围山丛谈·卷一》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
张其凡.关于宋太祖早年任职的三点考证.史学月刊,2002
史泠歌,冯胜广.从藩镇到武官阶:唐宋节度使的演变.安徽开放大学学报,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