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哈德·里希特:绘画不是表达,是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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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哈德·里希特展览现场,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2025

摄影|Marc Domage

 





20251017日,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的玻璃穹顶下里希特同名大型回顾展“格哈德・里希特”拉开了序幕。这场规模空前的展览以十个单元、270 件作品,构建了一场穿越62年艺术史的时间旅行。透过这些作品,我们得以走近这位1932年生于德累斯顿的艺术家,见证他如何以始终处于变化中的创作,在具象与抽象的裂缝里,为绘画开辟出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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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哈德·里希特在工作室中,1985

 


光影前史:

《无主之作》里的东德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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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无主之作》海报



2018年,德国导演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以里希特的早期经历为蓝本,拍摄了电影《无主之作。影片中,少年库尔特(原型为里希特)在德累斯顿的美术馆里驻足于丢勒的《野兔》前,眼神里的痴迷,恰似里希特童年对艺术的最初感知。这部电影或许带有艺术化的虚构,却精准捕捉到了塑造里希特早期生命的两个核心:战争的创伤与东德艺术体制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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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炸机 油彩 画布 130 × 180 cm 1963年



1932年,里希特出生于德累斯顿一个普通家庭,童年与少年时代被二战的阴影笼罩。19452月,盟军对德累斯顿的大轰炸让这座巴洛克古城化为废墟,13岁的里希特亲眼目睹了城市在火焰中崩塌的景象这种对“确定性”的骤然摧毁,成为他日后艺术中“模糊性”表达的隐秘源头。战后,德国分裂,德累斯顿归入东德版图,艺术创作被纳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框架,要求服务于政治宣传,强调英雄化、理想化的视觉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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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y of Life Lebensfreude 生活之乐 壁画



1951年,里希特考入德累斯顿艺术学院,接受的是严格的传统学院派训练。他熟练掌握了人物肖像、历史题材的写实技巧,甚至为东德政府创作过符合主流审美的宣传画,但内心始终对这种“规定好的艺术”感到不适。他私下里接触到从西德流传过来的杂志、画册第一次看到毕加索、马蒂斯以及抽象表现主义的作品,并于1959年特地前往西德观看了第二届卡塞尔文献展,那些与东德主流艺术截然不同的创作,在他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艺术难道只能是对现实的“正确复制”吗?

 

毕业后,里希特成为一名自由艺术家,却屡屡面临作品无法展出的困境。东德的艺术审查制度让他意识到,在这里,他无法真正追寻自己想要的艺术方向。1961813日,柏林墙开始修建,东西德之间的边界即将彻底封闭。在这一历史节点的前夕,29岁的里希特与妻子玛・艾希霍恩冒着风险,以“去西德探亲”为由,辗转逃离了东德,最终抵达西德的杜塞尔多夫。这次逃亡,不仅是地理空间的跨越,更是从一种艺术桎梏到另一种艺术可能性的突围——他终于可以直面内心的困惑,开始追问艺术的本质。

 

 

灰调中的现实诘问

“去主观化”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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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里希特在工作室



抵达西德后,里希特进入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重新深造。此时的西德艺术界,正被抽象表现主义、波普艺术等战后新兴思潮席卷,里希特既不认同抽象表现主义对“自我表达”的过度强调,也对波普艺术对大众文化符号的简单挪用保持距离,而是以一种近乎“旁观者”的姿态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这些风潮背后的艺术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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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布面油画 90.2 × 11.3cm 1962年

摄影© Jennifer Born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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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丽安阿姨油彩 画布 100 × 115 cm 196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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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迪叔叔》布面油画 87 × 50cm 1965年

捷克共和国利迪策纪念馆(Lidice Memorial)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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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略多云)》布面油画 200 × 200cm 1969年

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收藏



1962年创作的《桌子》成为这一时期的标志性起点。里希特以报纸照片为原型,用单一的灰色调将日常物件呈现在画布上,刻意模糊的轮廓打破了传统绘画对精准再现的执着。他后来在笔记中写道:照片和绘画都宣称反映现实,但它们只能捕捉碎片,从来不是完整的真相。这种对再现本质的追问,贯穿了他整个60年代的创作。《艾玛》《汽车》等系列作品延续了这一逻辑,将家庭快照、广告图像转化为灰雾笼罩的画面,仿佛在提醒观者:我们所见的现实,不过是经过媒介过滤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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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1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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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菲亚特》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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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尔格·马迪拉和她的未婚夫》1966



1966年,里希特开始复制工业比色表,这一实验为日后的色彩探索埋下伏笔。他并非追求色彩的和谐搭配,而是试图剥离绘画中的主观情感,让色彩成为独立的存在。这种去主观化的尝试,与当时波普艺术对大众文化的挪用形成呼应,却又在哲学深度上更进一步他要解构的不仅是艺术与生活的边界,更是创作中作者意图的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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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256 Colours) 画布、瓷漆 222 × 414 cm 1974

 


同一时期,里希特还开启了“随机抽象”的探索1964年创作的《米兰大教堂》是这一阶段的典型作品,里希特以照片为蓝本,通过稀释颜料的晕染效果营造朦胧质感,不再依赖传统画笔的精细控制,这种手法成为日后抽象创作的雏形。这种实验更强调对图像的弱化处理,与当时极简主义艺术强调“去情感化”“系统性”的理念形成呼应,却又比极简主义多了一份对绘画“不确定性”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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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大教堂》油彩、画布 130 × 130cm 196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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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里希特绘于1968年的油画《米兰大教堂广场》在纽约苏富比以3712.5万美元成交。



1969 年,里希特与艺术家格奥尔格・巴塞利玆、卡尔・奥托・格茨等人共同签署了《反对文化政策的公开信》,批评当时西德艺术体制对先锋艺术的压制,呼吁艺术创作的自由。这一行为也折射出他60年代末的艺术立场:不仅在创作上质疑传统,更在观念上挑战既定规则,试图为绘画开辟更自由的表达空间。

 

进入70年代,里希特的创作重心逐渐从“对具象的解构”转向“对抽象的建构”,尤其自 1976 年起,《抽象绘画》系列(Abstrakte Bilder)开始成为他艺术实践的核心,标志着他正式将“绘画与摄影”“具象与抽象”这两条长期并行的创作主线进行深度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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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提香的〈天使报喜〉》布面油画 125 × 200cm 1973年

华盛顿特区赫希洪博物馆与雕塑园收藏

 


除了创作实践,70年代还是里希特艺术理论沉淀的重要时期。1973年,他出版了第一本《笔记》,收录了19641973年间的创作思考、对话记录与随笔。在笔记中,他明确提出“绘画不是表达,而是提问”的观点,反对将艺术视为艺术家自我情感的宣泄,强调绘画应保持对自身本质的怀疑。他写道:“我不相信艺术的‘进步’,也不相信某种风格比另一种更高级,绘画的价值在于它始终能提出新的问题。”这些思考不仅梳理了他60-70年代的创作逻辑,更成为他日后艺术实践的理论基石,也让他区别于同时代单纯追求形式创新的艺术家——里希特的每一次实验,都伴随着对“为什么画”的深刻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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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哈德·里希特展览现场,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2025

摄影|Marc Domage



 

摄影|Marc Domage


摄影|Marc Domage


摄影|Primae / Louis Bourjac


摄影|Primae / Louis Bourjac



摄影|Marc Domage


摄影|Marc Do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