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江户无血开城启示录:原来历史也是可以不流血的

图片历史不流血的见证

为历史哲学作临床试验

随着山冈庄八的《德川家康》中译本在国内问世,中国读者对日本历史中相当重要的江户时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之后又推出山冈庄八另一部历史小说《德川庆喜》的中译本,则是这种兴趣的扩展和深化。从家康到庆喜,从初代将军到末代将军,从逻辑的关联到观念的延伸。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江户265年历史老人的心路历程。   

德川家康被任命为征夷大将军后开启的德川幕府,有二个重大意义。

一个是确立了战后和平体制。执权北条政权凋落之后的300年的内战和丰臣秀吉的朝鲜出兵,终于打上了休止符。

一个是德川体制开始寻求自立的体制。即想从以中国为中心的华夷秩序中走出来。

为此,德川时代也是日本各种实验的时代。如国产化试验,戏剧试验,农事试验,染色试验,浮世绘试验,思想试验,媒体试验等。妓艺,游艺,歌舞伎,俳句,文人画等也得到了创新。坠子是精巧的,名妓是洗练的。而在这一系列的实验中,最为精彩的是德川时代的日本人,也为历史哲学做起了试验。这就是第15代将军德川庆喜。

因为马克思的历史哲学曾不无激动地说过,历史的凯旋门就是建筑在千百万人的白骨堆之上的。中国的历史哲学也讲易姓革命,讲汤武放伐。如孟子历史哲学的中核——放伐理论强调:君王如果失德的话,可以用武力加以排除。总之,用暴力推翻前政权,然后杀掉前政权的君王。应该说,各国的历史,均大同小异。

日本的历史当然也不例外。源赖朝追杀平家,逼得天皇都跳海自杀。血腥地建立镰仓幕府政权。足利尊氏率军东下,一路烧杀,收复镰仓。室町幕府诞生。接着是织田信长天下布武,杀人无数,独裁者霸天下。最后被家臣明智光秀杀掉。丰臣秀吉收拾信长的旧山河,用信长的二子信雄之手,杀死了信长的三子信孝,扫清了自己做君王的最大障碍。德川家康血洗大坂城,杀死了秀吉的唯一儿子丰臣秀赖。德川幕府开始上路。这样来看日本的历史也无法逃脱这一历史的惯性:用暴力推翻前政权,然后杀掉前政权的君王或其子。

但是,令人亮眼的是,历史在德川庆喜这里,展现了另外一种景象。这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呢?拱手交权,无血开城。再具体点说,265年的德川幕府政权,和平地奉还给了朝廷。这叫“大政奉还”。日本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只有神话里有过“出云让国”的传说。265年的江户城,竟然开城迎接占领军接管。这叫“江户无血开城”。日本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有的只是血洗安土城,血洗高松城,血洗若松城,血洗大坂城。

虽然丰臣秀吉曾经说过,日本是个“武威”的国家,不输明朝的“长袖国”(文官统治的贵族国家之意)。但是庆喜最终没有理睬这个偏激的历史哲学。这是他的智慧。

那么,这一切又是怎样发生的呢?

黑船来航的激荡

从历史的节韵来看,德川幕府265年,是被1853年(嘉永六年)的佩里黑船来航给击垮的。如果美国人佩里不来,德川幕府还将飘摇下去。

佩里来航,全体日本人先是惊慌后是愤怒。面对美英等列强的杀到,日本人表现出岂有此理的敌对意识。江户时代的日本人一直在读外国的书。佩里来航的十年前,关于鸦片战争的书,从中国带过来。最先买来的是老中阿部伊势守。看了书,才知道佩里想要什么。当时日本有260个大名。半数以上都感觉不佳。不能让鸦片战争在日本重演。他们顽强地抵抗佩里。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从佩里来航到1867年的大政奉还,只有14年的时间。坚如磐石的德川幕府在这14年的激荡中轰然倒台。265年的政权毁于一旦,这是谁也始料不及的。

幕府官僚们无策。他们不懂外交,却缔结了很多外交条约。缔结条约后究竟如何实施?幕府开始和京都的朝廷相谈。这是幕府崩溃的开始。德川幕府至此为止向京都朝廷请教的事情一次也没有。但这次请教了,幕府的地位就一下从弱的方向发展。

和佩里的黑船作战,日本在那个时点是不可能的。开港开国,冷静的思考的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福泽谕吉就是主张与外国和睦的一个代表。但是明治维新的实行者们不是这样想的。长州的大村益次郎,主张决一死战。确实长州拥有相当的武力。但这样的武器不能和美英相比。即便这样,他还是主张与美英作战是必要的。

行将就木的幕府与外国作战,漂亮的一句话就是“尊皇攘夷”。

福泽谕吉说:攘夷?这样的蠢事能行吗?

这是说的现实之理。

大村益次郎则说,完全有必要。全体攘夷,日本就会振奋起来。如以这为杠杆,就能撬动腐朽的幕府。问题才能根本解决。

这是弹的浪漫之琴。

这样的想法与萨摩的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是一样的。很多人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想保卫受到威胁的国体——文明自身。

但是“尊皇攘夷”是冒险的。像赌博一样。赌博需要钱。而想“尊皇攘夷”的藩主有钱。特别是长州和萨摩,更有钱。他们搞走私。有钱,有人才,有思想。尊皇攘夷,推翻幕府就不是无趣的纸上空谈。

时势是个魔物

庆喜的幕府军和萨摩长州联军作战于鸟羽和伏见,从兵力上看,幕府军占优。15000对5000。绝对的优势。这对联军来说是一种赌博。赌博之所以成功,就在于他们摸准了庆喜将军的心思。幕府军的先锋是井伊家和藤堂家。这二个先锋还是从家康那里定下的。井伊家是德川家最为信赖的人选。藤堂家在战国时代就是十分活跃的藤堂高虎的后裔。英勇善战是他们的特点。但是鸟羽和伏见之战,他们还是败退于萨长联军的手下。

大坂城,幕府军满城。在海上,江户的榎本武扬拥有强力的军舰。但还是放弃了。放弃了什么?放弃了抵抗?放弃了回击?不。是放弃了一种思想。一种观念。一种拼死守旧的思想。一种千秋万代的观念。是谁命令他们呢?是德川15代将军庆喜。政权返回朝廷,自己从江户回到水户隐居。大政奉还在静谧中进行。没有骚动。没有大浪。一场寂静的革命在佩里来航的14年后发生。日本被推上一条解体旧文明的不归之路。

从日本的政体来看,从奈良朝开始,权威属于天皇这边,权力由实力者行使。公认这种权力是作为权威的天皇的主要作用。日本历史上,企图破坏这种政治构造的人几乎没有。织田信长够凶狠的了,但他也没有想过要夺取天皇的权威。庆喜的大政奉还也是这样。原本的德川家从权威的天皇那里任命权力的身份证,即征夷大将军。在权威和权力隔离的同时,两者还保持着政治上的关联。皇室有存在的天然理由。这是日本独特的政体。这在他国难以看到也难以理解。这不能不说是日本人的智慧。

日本人为什么要分离这种权威和权力呢?说来也好笑,这是日本人很深的嫉妒心所致。日本人对谁最突出,谁掌握了什么大权,都怀有强烈的嫉妒感。为了控制和平衡这种嫉妒心,才开始考虑权威和权力的分离。但同时也生出了平等意识。

实际上,比名将比新式武器更为恐怖的是什么?是时势潮流。这个时势潮流,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但是很重要的征候特点,日本人都会敏感的察知。日本人有这方面的天赋。鸟羽,伏见之战,敏感地捕捉到时势潮流的日本人(幕府军),他们之所以没有能好好的作战,就在于感觉到一切已经大势所趋。历史潮流谁也挡不住。德川庆喜也是这样。司马辽太郎在历史小说《最后的将军》里说,即便有百策,即便有百论,也不能战胜时势这个魔物。而庆喜从最初就看穿了这点。司马为此感慨日本人是对时势十分敏感一个民族。但敏感归敏感,日本人对时势的正义和美感的思考则几乎是停止的。只凭感觉朝着一个认准的方向,不回头走下去。这也可以说是轻薄。但恰恰就是这个轻薄所产生的能量,创造了日本的历史。

庆喜的举动,就是时势——敏感——轻薄——创造这一模式的写照。

庆喜为什么生出尊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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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建强

纵贯古今日本事,透视岛国今与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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