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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维亚虽然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却是拉美最贫穷的国家之一，被称为“坐在金山上的乞丐”。贫困人口占全国人口的近70%，许多人的日工资只有2美元。
电子化的生活，在这里更是遥不可及的话题。在移动支付和线上办公早已普及的当下，拉巴斯满街依旧是取款机与文印店，很多商店、旅馆只接受现金支付。
拉巴斯的缆车和贫民区（作者拍摄）
在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的缆车线上，这个国家的贫富差距被具象化为海拔的刻度。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碗，富人在山底的平原呼吸着充沛的氧气，穷人在高处的山坡与稀薄的空气抗争。海拔每升高一米，收入便低了一截，生活也多了一重艰难。
一、缆车上的折叠世界
拉巴斯这座城市依着起伏的山势生长，道路蜿蜒曲折，但复杂的地形反而造就了其独一无二的公共交通系统。据新华社报道，“我的缆车”是世界上海拔最高、规模最大的城市缆车系统——自2014年首条线路开通以来，该系统现已拥有10条线路、36座车站，总长超过30公里，跨越400米的海拔落差。
只需要花费两三玻币（约合3元人民币），就能乘上拉巴斯的缆车，约莫2、3个小时就可以乘遍七条颜色不同的线路，如同穿梭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缆车上，可以看到匆匆忙忙的学生，西装笔挺的上班族，也能看到背着孩子、提着大包东西的当地原住民。窗外则是笔直的公路、玻璃幕墙的高楼和殖民风格的教堂，穿插着南美孩童们最爱的足球场地和精心设计的街心公园。
紫线与银线向上攀升时，视野逐渐被粗糙的砖红色房屋覆盖。未经涂装的水泥墙体在阳光下泛着灰白，楼顶晾晒的衣物如彩旗般飘荡，其实郊区可以自建房屋，但是装修完就必须要缴税，所以大多数家庭保留着砖瓦房的外观——看起来没有建好，于是顺理成章地躲掉税收。山上除去橙色的粗粝的房屋和灰色的悬崖峭壁，别无他色。
绿线是新贵们的居住地，很多跨国公司总部就在此。放眼望去皆是精致别墅和公园 ，咖啡馆里一杯手冲咖啡的价格抵得上高原居民半日收入。
紫线连接的红线和深蓝线，则是贫民窟集中区域 El Alto。除了破旧的房子还可以看到整个拉美最大的农村市场，俯瞰下去至少占据7、8个街区全部覆盖了各色的棚子，商品一应俱全。导游说玻利维亚人都很爱赶集，他们和caseras （小商贩们）称兄道弟，还能免费捎走一些东西（yapas）。
只不过，再便利通达的缆车，也不能把人们送到家门口。住在山上的人们下了缆车，仍要背着沉重的货物在陡峭的石阶上行走，才能回到位于城市边缘的高海拔的家中。
拉巴斯集市（作者拍摄）
二、穆里略广场的风暴：政变之下，物价飞涨
位于城市中心的穆里略广场（Plaza Murillo）是玻利维亚政治的晴雨表。自1825年独立以来，玻利维亚已发生超过190次政变，总统府的门前从未停止过权力的争夺。
2024年6月26日，我刚刚离开拉巴斯去往下一个城市，这里就发生了一场未遂政变。前陆军司令苏尼加率领士兵与装甲车冲击总统府，高喊“国家陷入贫困，军人蒙羞”，最终在数小时后被镇压。
拉巴斯政变2024
诸多政变“闹剧”中，最震惊世人的前总统贡萨洛·桑切斯·德洛萨达的一系列“骚操作”，以及出走与流亡美国。不仅是玻利维亚政治史上的伤痕，更深刻改变了这个国家的经济轨迹与国际关系。
2003年9月，玻利维亚爆发了大规模群众示威。导火线是桑切斯政府计划通过智利向北美洲出口天然气的项目。
这一计划触动了玻利维亚人最敏感的民族神经——在“太平洋战争”中，玻利维亚失去了太平洋沿岸的领土，成为一个内陆国家。对许多玻利维亚人而言，通过智利港口出口天然气，无异于民族耻辱。
桑切斯总统出身矿业巨头，被称为“亲美总统”，他坚持这一经济上有利可图的计划。为平息持续数周的抗议活动，桑切斯下令出动军警镇压，结果造成80多人死亡、数百人受伤。
面对不断升级的暴力冲突和内阁成员的辞职潮，桑切斯在当年的10月17日向国会递交辞呈，随后乘飞机逃往美国。桑切斯流亡美国后，玻利维亚司法部门展开了长达数年的追责努力。2004-2007年之间，玻利维亚国最高法院对桑切斯及其内阁成员涉嫌的种族灭绝、贪污公款和侵犯人权等罪行进行司法审判，并多次向美国提出引渡要求，但都未成功。
桑切斯接受庭审
政治动荡进一步加剧了经济困境。桑切斯奉行的自由市场经济政策，加剧了贫富分化，而政权更迭导致的政策不连续性，使玻利维亚难以维持长期稳定的经济发展计划。
放缓的外资流入、沉重的外债负担，加上屡禁不止的走私，都使玻利维亚的经济发展困难重重、举步维艰。物价飞涨与政治动荡如同一对双生幽灵。当地人总调侃，“总统换一任，货币贬三成”。
根据玻利维亚民调机构Ciesmori 近期在拉巴斯、埃尔阿尔托、圣克鲁斯和科恰班巴市进行的一项在线调查结果，玻民众对国内政治、经济、社会等各方面问题存在强烈不满。
94%的受访者认为国家发展道路出现偏差，81%认为国内经济增长疲软，超60%认为个人经济状况非常脆弱，79%预计2025年通膨率和失业率将继续上升。而受到未遂政变影响，4成民众认为阿尔塞总统公众支持率出现一定程度下滑。
讽刺的是，拉巴斯（la paz）在西班牙语中的意思为“和平”，但这座城市从殖民时期到解放再到现在，似乎一直没经历过和平。
三、贫富差距与昼夜颠倒
在拉巴斯市中心的武器广场，很多当地人支起小摊，做货币兑换。美元兑换玻利维亚货币的汇率一直在飙升，远高于市场价格。外来游客商人永笑开颜，而希望换一些外汇的当地人却眉头紧皱。
事实上，美元短缺是当前玻利维亚经济最不利的因素之一，超六成民众难以获得美元外汇。在同样的货币环境下，富人可以借资源出口积累财富，如出口黄金等物，而普通人连基本储蓄都面临缩水风险。
我的朋友，从事跨境贸易的张明总结：“没有美元心里是一定没底的。手里的当地货币要赶紧换掉。”张明在南美工作10年，在很多国家开拓跨境贸易市场，最近他搬到了拉巴斯。
讽刺的是，他经常谈生意的时候要收到大量的美金现金。一次，他和一位当地老妇人谈生意，妇人穿着玻利维亚传统服饰cholita，就是一个加宽大裙子，从腰间一直延伸到脚底，看着和普通妇女没什么两样。但是准备下定金时，她平静地坐下，掀起一点裙子，然后拿出来一大包现金，大约有5万美元。
玻利维亚传统服饰cholita
“我惊呆了，感觉瞬间穿越到黑帮交易的现场。”张明感叹。贫富差距就像高原毒辣的阳光一样，让人无法漠视。
但是作为外来者，大多数人很难感受到一个城市肌理中辛辣的贫富差距。
日落后的拉巴斯，将阴暗、肮脏的碎片藏进夜色中，拎出一提灯火辉煌的热闹与繁华。富人区的夜店中，一场狂欢正撕裂夜的宁静：兔女郎踩着高桌灌酒，欧美背包客在酒精中倾倒时差，远程为欧美公司工作的当地人一掷千金，享受放纵时光。
一个英国女孩纵情至凌晨三点，最终误了航班。而就在一墙之隔的街道上，一位印第安妇女裹着厚毯子，售卖着热巧克力和油炸馅饼，直到天明。
缆车上的当地妇女
拉巴斯的缆车随着日出启动，在群山间缓缓穿行，彩色的车厢载着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这座折叠的城市里划出一道道看不见的交界线。
这里是如此矛盾——山顶的砖房永远保持着“未完工”的赤贫美学，山脚的玻璃大厦却折射出与国际接轨的野心；武器广场上权力的游戏从未停止，而街边的老妇人依旧安静地售卖着她的古柯叶。贫富、政治、传统与现代，所有这些对立面都在海拔3600米的高原上达成了某种无奈的共生。
作者｜Sylvia
编辑｜西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