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查 | 洗脸巾“爆雷”了？如何识别洗脸巾的“套路”？

图文 | 南大新传未来编辑部·核真录

徐文慧 蔡翌希

编辑 | 蔡翌希

排版 | 蔡翌希

10月13日，央视报道了一项针对洗脸巾市场的调研结果。记者委托广州检验检测认证集团检测了市面在售的23款洗脸巾。调研发现其中21款宣称“植物纤维”或“再生纤维素纤维”的产品，其主要成分都是粘胶纤维，且均检出二硫化碳残留，只有两款明确标注100%棉的产品未检出二硫化碳。

针对该报道，抖音、小红书等平台出现了诸多讨论，有网友以“你天天用的洗脸巾爆雷！90%会毁脸”为标题搬运央视网的视频，24小时内获得破万转发，也有网友质疑央视的抽样方法，认为该报道是某品牌的“暗广”。

图1 来源于微信视频号和小红书

本期核真录将针对以下三个方面进行核查：检出二硫化碳意味着什么？报道中的比较是否公平？如何选购洗脸巾才能不踩坑？

（1） 洗脸巾中不应该检出二硫化碳？

报道中21款含粘胶纤维洗脸巾都检验出了二硫化碳，在调研结果中将二硫化碳标识为红色，仿佛在警示我们：它是不应该存在于洗脸巾的化学物质。但是细究粘胶纤维的生产过程我们就可以发现，二硫化碳在其生产中无法避免。

核真录查阅了《化学纤维概论》第三版，发现粘胶纤维在生产过程中，要经过黄化这一核心步骤，而黄化指的就是在原料中添加二硫化碳，从而生成粘胶溶液。

图2 粘胶纤维的工艺流程示意图[1]

图3 粘胶制作时纤维素的黄化反应[2]

尽管后续的水洗、脱硫环节会减少粘胶纤维中的二硫化碳含量，但由于黄化反应是可逆反应，且二硫化碳参与制备过程中的多种副反应，此外还有经济成本限制等原因，二硫化碳仍是一种最终产品中无法避免的化学物质。

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虽然粘胶纤维名称中含胶，但与胶水无关。粘纤是古老的纤维品种之一，1891年，一种纤维素磺酸钠溶液被制成，因这种溶液的粘度很大，因而命名为“粘胶”。[3]

（2） 检出二硫化碳就等于超标、不合格吗？

核真录随后查阅了国家标准全文公开系统[4]。其中《GB/T 40276-2021》（柔巾）[5]适用于“以纺织纤维为原料，经非织造工艺加工而成的清洁人体皮肤用干态擦拭巾”，目前市面上洗脸巾多依据此标准生产。

据该标准，柔巾中的残硫量应≤10mg/100g。虽然标准没有对二硫化碳含量作出明确规定，但鉴于二硫化碳是粘胶纤维中的主要含硫物（见注释），我们仍可以将报道中的检测结果与国标进行对比。

图4 柔巾生产国家标准[7]

核真录做了计算：由相对分子质量可知，二硫化碳中硫含量为64/76，则国标中的残硫量≤10mg/100g换算成二硫化碳含量为≤10÷64/76mg/100g，即二硫化碳含量应≤11.875mg/100g。而报道中21款含粘胶纤维洗脸巾最高残硫量为1.327mg/kg=0.1327mg/100g，远小于11.827。因此这些产品虽存在二硫化碳，但并未超出国标。

图5 相关报道截图

另外，根据上述的柔巾国标，甲醛量、pH值、重金属等也是柔巾产品需要检测的项目，核真录在查阅资料后将其具体危害、易感人群总结成下表，在对比不同洗脸巾卫生质量优劣时应全面关注。

图6 部分应检验物质与其可能危害[8]

原报道将抽取的23款洗脸巾分为两类：全棉产品和化学纤维（粘胶纤维）产品，检测结果也十分凑巧地将前者全部判定为合格产品，后者判定为不合格产品。这导致网络上出现了对报道公平性的质疑，更有甚者称该报道是赤裸裸的“拉踩”“商战”。

某小红书用户评论称：“越看越像全棉时代的暗广，无差别扫射其他品牌。”同一帖子下相似的评论还有很多，核真录整理出以下两个争议点：1、全棉洗脸巾的质量能否根据残硫量判断？2、原报道是否在品牌和产品的选择上有失偏颇？接下来核真录将聚焦这两个争议点展开核查。

（1） 全棉洗脸巾的质量能否根据残硫量判断？

核真录发现，前文提到的《GB/T 40276-2021》（柔巾）为含棉产品和含粘胶纤维产品设定了不同的质量判断标准：“农药残留量标准仅考核含棉的产品，残硫量标准仅考核含粘胶纤维的产品。”根据《纺织材料学》可知，棉纤维和粘胶纤维是两类性质不同的材质，二者无相互包含的关系[9]，因此，对全棉产品（棉纤维含量100%）的考核不应以残硫量为标准，而仅以农药残留量为标准。

图7 柔巾生产国家标准

为什么棉纤维产品要看农药残留呢？ 根据IHS Markit（英国金融服务企业）农药市场分析的统计数据，培育棉花所需的农药占全球农药使用总量的5%，是农药消耗量最大的纺织原料。[10]2015年，中国农业科学院棉花研究所对我国三大主要棉产区（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西北内陆）的农药使用情况展开实地调查，发现三大棉产区普遍存在农药使用频率高、种类多、使用量大的问题。[11]因此，天然不等于安全，对于全棉产品，农药残留量的检测十分关键。

与之相反，将残硫量作为评判全棉制品安全性的标准则并不可靠。二硫化碳是化学纤维（如粘胶纤维）在黄化工艺中可能残留的试剂，而棉纤维属于天然纤维，其加工过程不涉及黄化，检测残硫量自然也没有意义。

综上，在针对残硫量的比较中，全棉产品具有天然优势。以此为唯一标准比较全棉产品和粘胶纤维产品的质量，对后者是不公平的。

（2）原报道是否在品牌和产品的选择上有失偏颇？

还有网友针对品牌选择上的偏向提出质疑：“明明别家也有纯棉的产品，但是就很巧合地一个都没有展示出来。”由于央视未公布抽检的品牌名，为验证这一质疑，核真录通过反向搜图和细节比对识别出了视频画面中的8个洗脸巾品牌，分别为嘟可爱、京东京造、诗帛、维达、吉多多、名创优品、德佑、全棉时代，其中前7个品牌被抽检的产品都以粘胶纤维为主要成分。

图8 原报道中的洗脸巾品牌溯源

核真录在购物软件“淘宝”中搜索前7个品牌的洗脸巾产品，发现京东京造、诗帛、名创优品、德佑4个品牌除了粘胶纤维洗脸巾外，也出售100%棉的洗脸巾。可见网友的质疑不无道理，报道中的比较方法对同时出售两类洗脸巾的品牌并不公平，容易误导消费者全盘否定检出化学残留的品牌。

图9 来源于淘宝

核真录在搜索中还发现，不同成分洗脸巾的价格也有明显梯度。以视频中展示出的8款产品为例，全棉时代的100%棉洗脸巾在淘宝上的售价为70抽9.9元（20*20cm），单价为0.141元/抽；其他七款洗脸巾每抽的价格分别为0.208、0.082、0.054、0.163、0.028、0.099、0.092元，均价为0.104元/抽；以出售两类洗脸巾的品牌（京东京造、诗帛、名创优品、德佑）为例，同一品牌粘胶纤维洗脸巾的单价均低于100%棉洗脸巾。

图10 不同材质洗脸巾价格对比

可见，不同成分的洗脸巾之间存在价格鸿沟，选取某些品牌的低价产品与其他品牌的高价产品进行比较，对前者是不公平的。

前面的核查显示，当前洗脸巾市场产品繁多。许多不同价值、不同生产标准的产品，常借助相似的产品名称和外观包装，向消费者传递“高品质”的信号，以影响购买决策。作为消费者，我们该如何拨开迷雾，避免踩坑？核真录对其进行了系统的梳理。

（1）棉柔巾VS绵柔巾？

洗脸巾外包装常见“绵柔巾”或“棉柔巾”字样，这有何不同？实际上虽然柔巾国标中并没有关于“棉”和“绵”的命名规范，但“棉柔巾”主要原料是棉花，其通过高压水流交织棉纤维成型，无需使用化学粘合剂；而“绵柔巾”主要成分为粘胶纤维，部分含聚酯纤维、莱赛尔纤维混纺，其通过化学方法合成，需要二硫化碳等助剂。人们最关心的安全风险上，正如我们前面核查所揭示的，“棉柔巾”主要涉及原料棉花的农药残留；而“绵柔巾”更多涉及的则是硫化物等化学物质残留。此外，二者的原料成本也存在较大差异，“棉柔巾”的原料价格高于“绵柔巾”原料价格。

图11 棉柔巾与绵柔巾对比图

（信息来源：央视新闻、华中农业大学涂教授）[12]

(2)“源自植物纤维”=天然无添加？

现行市面上有不少洗脸巾被商家标注为“源自植物纤维”，更着力突出“植物原浆”“源于自然”等看似非常天然环保的词汇。

这一表述方式更像一种文字游戏。例如粘胶纤维等，原料来自木材、秸秆、竹浆，也是自然界物质，看似标注“源自植物纤维”有一定道理。但是其生产经过了复杂的化学变化，早已脱离天然的行列，分属的类别是化学纤维。

以竹浆为例，只有当它经过物理合成或从自然界直接获取时，我们才能说其纤维是天然纤维；而如若它在生产应用与诸多化学助剂反应，经复杂化学变化时，我们只能称其纤维为化学纤维。也就是说，假如某洗脸巾仅仅只声称来自竹浆，则构成它的可能是天然竹纤维，也有可能是粘胶纤维，如果要分辨它还需关注其纤维含量标识。

因此，“源自植物纤维”不等于“天然纤维”。而商家过于强调“源自植物纤维”更有借机吸引消费者噱头之嫌，不能证明产品天然无害。

图12 主要纺织纤维分类图[9]

(3)“水刺无纺布工艺”“环保可降解”等于纯天然？

有些商家还重点宣传柔巾的“水刺无纺布工艺”与“环保可降解”特性，但这两个概念需要结合实际情况厘清，二者与产品的材质成分并不关联。

首先看“水刺无纺布工艺”。它本质上是一种纤维加固成布的加工技术，与纤维本身的材质没有直接关联。水刺无纺布的具体原理是通过高压微细水流喷射到纤维网上，让纤维相互缠结加固，最终形成具有一定强力的织物。[13]该工艺的适用性广泛，既可以用于棉、竹纤维、木浆纤维等天然纤维，也能应用于聚酯纤维、粘胶纤维等化学纤维。

因此，水刺工艺仅决定织物的成型方式，无法决定产品的核心材质。而产品的性能与用途，仍然主要由加工时选用的纤维原料决定。

再看“环保可降解”特性。这一特性是粘胶纤维等再生纤维素纤维的固有优点，但“可降解”并不等同于“无化学残留”。即便采用这类可降解纤维，也不能直接证明产品在生产加工过程中不存在化学残留。

图13 某洗脸巾柔巾外包装主要原料图

因此，如若在选购洗脸巾时更注重材质，我们应该观察其成分含量，而不是模糊不清的工艺。按照《GB/T 29862-2013》（纺织品 纤维含量的标识），当仅有一种纤维组分的产品，或者除了小于5%的装饰线/特性纤维其它为一种纤维组分的产品，才能标注“100%”“纯”“全”，其它含两种及以上纤维的产品标注时都会有百分比。

图14 纤维含量标识国家标准[14]

4.“丝滑触感”“棉花般柔软”就是好？

在洗脸巾市场中，商家还常通过包装设计与感官描述营造产品印象，具体包括包装印制棉花图案、采用绿色或蓝色等象征纯净的色彩，以及宣传“丝滑触感”“棉花般柔软”等，似乎给消费者传递了一种“天然纯棉”的心理暗示。

但需要注意的是，“丝滑”“柔软”的触感并非纯棉洗脸巾的专属特性。粘胶短纤维结晶度低，整体刚性小，与其他纺织纤维混纺时触感也是柔软、光滑的，透气性也较好。[15]因此产品的“丝滑感”不等于它是“高级棉”材质，在选购洗脸巾时，不能仅凭包装设计或感官描述判断材质，仍需查看其纤维成分与含量标识，结合自身需求做出选择。

1.粘纤类洗脸巾检测出二硫化碳是由生产工艺决定的必然结果，检测出不等于产品不合格。pH值、重金属、荧光增白剂等国标要求检测物质也需要引起我们重视。

2.原报道选取的样品在品类和价格上均有明显差异，以二硫化碳含量作为评判洗脸巾质量的唯一标准是不合理的。

3.洗脸巾有“棉”与“绵”的区别，“源自植物纤维”“水刺无纺布”等词汇不等于纯天然。应关注洗脸巾纤维含量标识确定其真正材质，结合自身需求选购洗脸巾。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