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
苔痕深处
一个多月了，太阳像个捉迷藏的高手，丝毫不见踪影。天空让给秋雨唱独角戏。云层，乌蒙蒙，厚墩墩，似一床床发了霉的旧棉被，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也压在春草的心上。
经不住风雨折腾，院里的水泥地面早有了许多长短不一粗细不匀的裂缝，被雨水泡得泛着光。墙根一带的青苔却逮着了机会，疯了似的，见缝就钻，将院子涂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拼图，还一路蔓延到门口台阶边。那绿啊，有的翠嫩，有的墨深，像是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踩上去，泥鳅般滑溜。
中午，春草站在窗前，瞅着院里肆意生长的青苔，心里乱成了一锅粥。那些青苔在雨里兴味盎然，精神抖擞到不容小觑。可她这日子，就跟青苔底下藏着的烂泥巴，表面看着还凑合，里头早不成样子了。她怀里紧紧攥着父亲的检查单，“肺部阴影待查”几个字，大冰坨子一样，重重砸在她心口，闷闷的，冷冷的。
昨天，父亲回乡下老家，正碰上流动医疗车义务普查，一检查，有问题了。父亲赶快坐公交来县城，找孩子们商量。午饭时，父亲把检查单递给春草。春草一看，耽误不得，匆匆扒拉了两口酸菜干面，就带着父亲往医院跑。妹妹也着急忙慌赶来了，先办入院，再一连串检查，彩超、增强CT、活检……一项项做下来，每一步都是在跟死神抢时间，跟命运较劲儿。
从昨天到现在，春草的心如同被一根细绳子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随时可能断了。她想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便一头扎进厨房给父亲熬骨头汤，结果满脑子都是医生那句“不排除恶性可能”，锅都熬干了，她才反应过来，满屋子都是焦糊味，呛得人直咳嗽。
“算了，先给孩子们凑合一口吧。”她叹了口气，尽快做了两碗鸡蛋汤。
“妈，我没胃口，不想吃。”二年级的老大皱着眉头，把碗一推，校服领口上不知何时蹭的酱汁，脏兮兮的，显得格外刺眼。
“妈妈，我要吃鸡背肉！你昨天答应我的！”老二仰着头，噘着嘴，扯着嗓子喊，声音又高又亮，嗡嗡地在屋里回旋。
“叫什么叫！我耳朵都聋了！”老大火冲冲，推了弟弟一把。
俩孩子瞬间扭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谁也不让谁。
厨房里的春草手一抖，焦糊的汤锅烫到了手指，“妈呀！”她不自禁地失声，忍着痛，三步并两步冲进客厅，拉开了俩孩子。一贯温柔的春草这会儿就像被吹到极限的气球，“啪”得炸了：“别打了！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都给我消停点儿！”
孩子们一看妈妈这架势，呆住了。随后，老二嘴一瘪，“哇”地哭了：“你答应我的，幼儿园表现好了就买……”春草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指尖的疼拧着心里的烦躁，一股脑儿往上涌。她想起明天的县级公开课，教案还在客厅抽屉里没改好，学生可能会怎么问答，还没认真琢磨；父亲还在病床上等着结果，再看看眼前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等外公好点，妈就去买。”她强压着情绪，拍拍老二的背，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她左手端碗，右手撩门帘，刚跨出门，脚下一滑——青苔被雨水泡得软乎乎的，她整个人劈叉一样摔坐在台阶上，实实在在。碗“啪嚓”飞出，碎了一地，剩汤泼洒开来，丝丝缕缕的鸡蛋花漂在水洼里；旁边接雨水的红色塑料桶也“哐当”翻在地上，雨水、污物，跟她身上的汤水搅在一起，狼狈极了。
好半天，春草才缓过神来。腿和手掌疼得钻心，冰凉的雨水顺着裤脚往里钻，黏糊糊地贴着皮肤。眼前一片狼藉，春草却不想挪动身子，任雨水滴落。她捂住脸，肩膀一抖一抖，放声哭起来。“本来应该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现在是匆匆忙忙连滚带爬，你在哭个什么劲啊？”她想不明白，自己天天累死累活，这日子咋就过成了这样？父亲的病能不能治愈？公开课要砸了，职称咋办？孩子们会不会怪她这个没用的妈？一堆问题在她脑里横冲直撞，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俩孩子过来拉住春草胳膊，哭着说：“妈，我怕！”春草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借着孩子的劲儿慢慢站起来。她咬着牙笑了笑：“没事，别担心。”弯腰收拾碎片的时候，春草手指被划破了，血直往外冒，她都没觉得疼，随便用手抹了抹。
进屋没一会儿，麻烦事儿又来了。老二在外面玩，被一只野猫抓伤了手，血糊糊的，看着怪吓人。春草急得没了主意，老大说：“学校老师讲过，二十四小时内要打狂犬疫苗，用清水和肥皂水冲洗一二十分钟。”春草一听，有道理，她先拉着老二到水龙头那儿开始冲洗，再带着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心里一直念叨着：“可别出啥事儿啊，可别出啥事儿啊。”
忙完老二，买完药，春草又匆匆去了医院。妹妹正陪着父亲，看到春草来了，安慰她别担心。夜深了，雨大了，细密的雨丝打在窗户上，“沙沙”响着。春草这会才静下来心，一头扎进教案里。查资料、理思路、做笔记，全神贯注。思索中，她不由望向窗外黑乎乎的天空，想起墙角那些青苔来。它们长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毫不起眼，可生命力却强得很，只要有点水汽，就能使劲儿绿起来。在这被阴雨笼罩的世界里，它们默默承受着风雨，却一直坚守着自己那点儿绿色，就像一群默默待命的小战士。
春草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劲儿：父亲的检查结果还在等，公开课也还没准备好，孩子们还小。这个家，需要她撑着，她可不能倒下。她直起腰，伸展伸展手臂，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就像那墙角的青苔，虽然没人关注，但照样认认真真地生活着。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青苔也在夜色里静静生长。生活就像这雨中的青苔，渺小，不起眼，似乎很脆弱，可实际上结实着呢。在风雨里，它能好好地长，活出自己的样子。春草知道，她也得像这青苔一样，在风雨里咬着牙往前走，把日子过下去。哪怕这日子再难，她也得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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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辉
作者简介
杨娜娜，初中语文园地的耕耘者，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与书为友，以笔为笺，于墨香里沉醉，用文字轻吟生活的诗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