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金融评论 | 刘勇、尹心怡：科技金融的高质量发展之路：现状、问题与未来展望

科技金融领域政策取得显著进展

近年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旨在推动科技与金融的深度融合，覆盖了传统金融机构的业务创新、资本市场的改革以及创新金融工具的推出。

在银行信贷创新方面，国家鼓励银行开发“专利权质押贷款”等产品，以知识产权作为质押物，为科技型企业，尤其是初创期和成长期的企业，提供融资支持。中国人民银行等七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扎实做好科技金融大文章的工作方案》提出了设立科技创新再贷款、设备更新改造再贷款等措施；2024年整合设立了5000亿元科技创新和技术改造再贷款，其中1000亿元额度依托“创新积分制”设立的科技创新再贷款，通过“创新积分制”对科技型企业进行精准画像，提高其融资可得性,激励金融机构更大力度投早、投小、投硬科技。

资本市场的改革也是科技金融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例如，上海证券交易所科创板和北京证券交易所的设立，为符合条件的科技型企业提供了通过资本市场融资的机会，不仅拓宽了企业的融资途径，还为投资者提供了更多投资选择，推动了科技企业的快速发展。同时，国家还推出了多种创新金融工具，如科创债券、科技保险、科技基金等，为科技企业提供了更加灵活和多样化的融资方式，有效降低了融资成本。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不断创新金融工具，丰富金融产品体系，以满足科技企业多样化的融资需求。

科技金融领域市场发展迅速

我国科技金融市场发展迅速，全社会融资包括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两部分，其中间接融资占比通常高于直接融资，尤其是人民币贷款在社会融资规模存量中占比最高，商业银行在科技金融发展中发挥着关键作用。2024年末对实体经济发放的人民币贷款余额占同期社会融资规模存量的61.8%，商业银行通过多种贷款方式支持科技企业发展，且在成长期的科技型企业中表现更为明显。在间接融资中，商业银行体系对金融稳定和产业升级起着重要作用,我国依托银行支持科创企业发展积累了丰富经验，金融资源在银行业高度集中，科技创新的支持依赖于银行体系，未来商业银行尤其是大型银行仍将是科技金融发展的主力军。2025年一季度，科技型中小企业贷款增速超过20%，均快于全部贷款增速，获贷率也有所提高。

在直接融资中，2023年末战略性新兴企业的PE、VC融资额、IPO融资规模和再融资规模均有所变化，整体直接融资规模呈增长趋势，但目前我国科技企业仍以间接融资为主。不过，随着金融市场发展，直接融资占比提高有助于分散风险，降低金融系统风险。近年来，我国资本市场改革深化，多途径支持科技企业发展，探索建立全方位全周期产品体系，培育良好生态。国家推进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科创板、新三板、创业板等市场层次完善，为科技企业提供上市融资通道。特别是科创板的设立，为尚未盈利的科技型企业提供了平台，加速科技成果资本化和产业化。截至2024年底，科创板上市企业已达581家，涵盖多个“硬科技”领域。此外，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在A股上市比例提升，北交所小巨人企业占比居首，显示出其在支持科技型中小企业方面的优势。

创新融资工具呈现多样化发展

随着资本市场改革深入，我国推出多种创新融资工具助力科技金融发展，为科技型企业提供全方位支持，推动其突破创新瓶颈。

在信贷产品方面，银行针对科技型企业不同生命周期的资金需求，推出了多样化信贷产品。如工商银行的“科创贷”结合外部征信解决抵押物不足问题；农业银行的“科技成果转化贷”聚焦成果转化阶段资金需求；中国银行的“知识产权贷款”以知识产权为抵押，打破传统实物资产依赖；交通银行的“人才贷款”支持高技能人才。这些产品满足了企业在不同阶段的资金需求，提升了银行在科技金融领域的服务能力。截至2023年底，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规模接近9000亿元，连续四年增速超40%。

债券市场上，我国积极探索创新型债券产品，如科创债、绿色债券和社会责任债券等，为科技企业提供更多融资选择。其中，科创债主要用于支持企业研发活动和技术创新，自推出以来，募集资金主要投向前沿领域，助力科技成果加速转化。根据相关数据统计，科创公司债发行规模占公司债总发行规模的比例不断提升，从2022年5月的4.6%，到2023年的9.5%，再到2024年的15.5%；截至目前，科创公司债累计发行规模已突破1.1万亿元。

风险投资方面，我国风投起步于国资引导，目前主要有政府全额出资和设立引导基金两种方式。截至2023年，我国累计设立2086只政府引导基金，目标规模约12.19万亿元，通过聚集社会资本，增强对科技企业支持力度。同时，市场化风投机构投资规模和覆盖范围不断扩大，如IDG资本、红杉资本等知名机构积极参与科技企业投资。

科技保险产品创新不断涌现，如“苏研保”覆盖技术需求方企业和技术研发方高校院所，通过保险兜底和“保险+鉴证”服务，降低研发失败财务风险，优化科技成果转化风险管理，提升市场信心。2023年，保险业为战略性新兴产业投资8110亿元，支持科技自立自强存量规模9355亿元。

信托产品创新促进了资本市场与科技产业融合，引导中长期社会资金投向科创领域。如厦门国际信托受托管理的技术创新基金服务信托，为研发投入不足企业提供金融支持。信托公司通过自主发行科创主题产品或参与投资科创主题基金，承担专业机构投资者责任，倡导长期主义投资理念。

知识产权证券化方面，2018年我国首只知识产权证券化标准化产品诞生，此后政府部门等持续合作创新，推动其规模化发展。知识产权证券化突破传统银行融资限制，降低融资成本，拓宽融资渠道，提升知识产权市场价值和流动性。截至2023年底，我国发明专利有效量达499.1万件，为知识产权证券化提供丰富基础资产，其发展前景广阔。

顶层设计在系统性、前瞻性方面亟需优化

我国科技金融在顶层设计缺乏系统性、前瞻性的规划，政策之间缺乏有效衔接和协同，导致政策执行效果不佳。政策之间的衔接和协同机制尚需完善，部分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可能存在信息不对称、沟通不畅等问题，影响政策的整体效果。

政策制定和推进落实契合度有待提高

部分科技金融政策对科技型企业的实际需求把握不够精准，政策与企业需求的契合度有待提高。例如，科技型企业定义的明确性对政策执行的精准性有直接影响。在政策推进过程中，部分地方政府对科技金融的资源投入和重视程度可能存在部分差异，导致政策在基层的落地效果存在不均衡现象。

产品和服务创新供给相对滞后

金融机构针对科技型企业的金融产品和服务创新在满足企业多样化需求方面仍需进一步提升。例如，知识产权质押贷款等创新产品的推广面临挑战，金融机构在风险评估能力方面也存在改进空间。传统风险评估模型和方法在准确评估科技型企业风险和价值方面可能存在一定局限性，导致金融机构在支持科技型企业时较为谨慎。

重点领域金融支持均衡性仍需完善

在对国家重大科技任务、战略科技力量等重点领域的金融支持上，资源配置的均衡性仍有提升空间。金融资源在不同阶段的分布可能存在倾斜，基础研究和前沿技术探索的金融支持力度相对有限。同时，金融支持科技创新重点领域需要银行、资本市场、保险等多方面的协同配合，但目前协同机制的完善程度对整体效果有一定影响。例如，在科技保险方面，保险机构与科技企业、金融机构之间的合作还不够紧密，风险分担机制不健全。

引导基金支持规模与覆盖有限

国家新兴产业创业投资引导基金在支持创新型企业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资金规模相对有限，难以满足大量创新型企业的融资需求。此外，引导基金的覆盖面还不够广，一些地区的创新型企业在获取引导基金支持时面临困难。

广义股权市场资源配置效率亟需提升

在应对股市波动时，通常会采用调整IPO等手段，对VC、PE的退出途径产生影响。近两年中国的VC、PE规模有所缩减，目前相对活跃的股权投资基金主要是国资基金，国资基金在投资过程中较为注重短期盈利，在面临亏损风险时可能会选择提前退出，进而影响长期投资和行业的稳定发展。同时，资金募集后，部分投资机构在短时间内集中投资于某些热门领域或行业，导致金融资源分布不够均衡。此外，很多科技创新在初期容易被低估，而在后期又容易被高估。大量投资机构集中在后期项目上，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资源配置效率。

投贷联动内部合作存在一定限制

过去10年内，投贷联动在中国商业银行界广为探讨与实践，但商业银行放贷与否主要取决于直投部门的意见，这一模式下，银行在投贷联动中的角色更多地表现为对直投部门的股权投资活动提供贷款支持。迄今为止投贷联动机制更多体现为银行内部两部门之间的合作，而非与市场化的VC、PE基金进行合作，因此其实际效果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

知识产权市场缺乏充足市场流动性

中国目前尚未建立全国性知识产权市场，区域性知识产权市场也尚未成熟。缺乏专业的第三方机构，导致知识产权定价和标准化处理面临挑战，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市场的流动性。尽管目前商业银行在开展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但规模相对较小，且银行对此类业务持谨慎态度。

科技金融生态建设缺乏多元化发展

部分高校在现有激励机制下，更倾向于开展应用研究，而非基础研究。这种选择可能与应用研究相对基础研究更容易见到成果有关。同时，高校与科技企业之间的合作尚未形成类似美国“硅谷+斯坦福”模式的紧密合作关系。科技类民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也面临诸多困难，中国有大量民营高科技企业选择在美国上市，但企业近年来股价出现波动，这对其后续发展带来了挑战。

完善顶层设计，加强政策协同

推动科技金融的高质量发展，首先要从战略层面进行顶层设计，制定系统性、前瞻性的科技金融发展规划，明确科技金融发展的目标、重点领域和实施路径。同时，要加强政策之间的协同配合，建立跨部门的政策协调机制，打破信息壁垒，实现科技、金融、财政、税收等政策的有机结合，形成政策合力。例如，建立科技金融政策评估与调整机制，定期对政策实施效果进行评估，及时发现并解决政策执行过程中的问题，确保政策的有效性和适应性。

精准政策制定，强化执行力度

在政策制定过程中，应深入调研科技型企业的实际需求，根据不同行业、不同发展阶段企业的特点，制定差异化的政策支持措施。明确科技型企业的定义和标准，确保政策能够精准覆盖到真正需要支持的企业群体。同时，要加强政策执行的监督与考核，建立健全政策落实的问责机制，确保各级政府和相关部门切实履行职责，加大资源投入，推动政策在基层的有效落地。

推动金融产品创新，提升风险评估能力

鼓励金融机构加大科技金融产品和服务的创新力度，针对科技型企业的高风险、高收益特点，开发多样化的金融产品。例如，进一步完善知识产权质押贷款、股权质押贷款等产品，探索开展供应链金融、科技租赁等创新业务。同时，金融机构要加强风险评估能力建设，引入先进的风险评估模型和方法，结合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手段，提高对科技型企业风险和价值的精准评估水平，为金融支持提供科学依据。

优化金融资源配置，加强重点领域支持

引导金融资源向国家重大科技任务、战略科技力量等重点领域倾斜，加大对基础研究、前沿技术探索等关键环节的投入。建立健全科技金融协同机制，加强银行、资本市场、保险等金融机构之间的合作与联动。例如，推动科技保险与银行信贷、资本市场等的深度融合，完善风险分担和补偿机制，共同为科技创新提供全方位的金融支持。

扩大引导基金规模，拓宽资金来源渠道

进一步扩大国家新兴产业创业投资引导基金的规模，吸引更多的社会资本参与，提高引导基金的覆盖面和影响力。同时，拓宽引导基金的资金来源渠道，除了政府财政投入外，还可以通过发行专项债券、吸引国际资本等方式筹集资金。优化引导基金的管理和考核机制，按照科技金融的行业规律，对引导基金实行差异化考核，鼓励其在支持创新型企业发展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发展多层次资本市场，畅通退出渠道

加快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完善科创板、创业板、新三板等市场层次，提高资本市场的包容性和适应性，为科技企业提供多元化的融资渠道。同时，建立健全资本市场退出机制，畅通VC、PE等投资机构的退出通道，通过完善并购重组、破产清算等制度，提高资本市场的资源配置效率。加强对资本市场的监管，防范市场风险，维护市场稳定，为科技金融发展创造良好的市场环境。

深化商业银行投贷联动改革，提升专业能力

推动商业银行进一步深化投贷联动改革，加强与市场化VC、PE基金的合作，建立更加科学合理的投贷联动机制。商业银行要提升自身在股权投资领域的专业能力，加强投研团队建设，提高对科技型企业的投资决策水平。同时，完善内部激励与约束机制，鼓励分支机构积极开展投贷联动业务，为科技型企业提供更加优质、高效的金融服务。

加强知识产权市场建设，提高市场流动性

加快建立健全全国性知识产权市场，完善知识产权交易规则和制度，提高市场的规范化和透明度。培育和发展知识产权第三方服务机构，提高知识产权评估、定价、交易等服务水平，促进知识产权的合理流动和有效配置。加强对知识产权市场的监管，打击侵权行为，保护知识产权所有者的合法权益，为知识产权市场的发展创造良好的政策和法律环境。

构建科技金融良好生态，促进协同发展

加强高校、科研机构与科技企业之间的合作，建立产学研用深度融合的创新体系。鼓励高校加大对基础研究的投入，培养高层次创新人才，为科技金融发展提供智力支持。同时，加强科技金融文化建设，营造鼓励创新、宽容失败的社会氛围，促进科技金融的健康发展。推动科技金融国际合作与交流，借鉴国际先进经验，提升我国科技金融的国际化水平。

我国科技金融在政策推动下取得了显著进展，商业银行发挥关键作用，资本市场改革与创新金融工具不断推出，助力科技企业发展。但顶层设计和系统谋划不足，政策精准度与执行力度待提升，金融产品创新和风险评估能力欠缺，对科技创新重点领域的支持需加强。同时，广义股权市场、高收益债市场、商业银行投贷联动、知识产权市场及科技金融生态建设等方面问题突出，制约科技金融进一步发展。未来，完善顶层设计，加强政策协同，推动金融产品和服务创新，提升风险评估能力，优化金融资源配置，加强金融市场和生态建设，以促进科技金融持续健康发展，为科技强国建设提供有力支撑。

来源：《清华金融评论》202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