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依纯做的,仅仅只是将自己送到一个倾听者更加丰富多元的平台,让自己“置身事内”,展示自己的可能性和工具箱。」
>>>
“我本是辅助,今晚来打野区区三万天,试试又能怎?”
“单依纯疯了。”
“疑似报复李荣浩未转身。”
……
2025年6月高考前夕,单依纯在《歌手2025》的竞演中用一首极具实验性的《李白》改编掀起了持续多日的网络热议。从“发疯”“抽象”,到“难听”“不入流”,话题#单依纯疯了#迅速登上热搜,《李白》成为“高考禁曲”。
“如何呢,又能怎”一时之间成为流行语,网友将其运用到工作、学习等等领域。有人认为她在胡闹,有人看到她在呐喊。看似随意的改编和游戏梗,背后却隐藏了更深的冲突:艺术与娱乐、个体与集体、共鸣与冒犯之间的张力。
(对单依纯《李白》的正面评价)
然而就在风波发酵一周后的第五期节目中,单依纯选择回归较为大众熟知的抒情风格,舆论的喧嚣随之迅速降温。《李白》仿佛被一夜归档,成为时间线上的一个“高噪点”——它来得突然,也被遗忘得飞快。
在对单依纯的批评与捧场之中,我们能看到一个社会对“表达”的边界探讨。面对一位标签鲜明的“00后”“天才少女”“大学生”,那些曾经因亲切感建立的期待,正因“陌生感”而崩塌。可是否不适,就意味着她错了?而表达,又是否只能在安全的范围内反复试探?
单依纯将源自游戏语境的语言和角色概念引入音乐综艺:辅助象征着牺牲与服务,打野则意味着独立与不确定的风险。这不是一句随意的口号,而是暗含从依附型身份走向自主型姿态的转变。
但对不了解游戏生态的观众来说,这种表达极易被误读,“那个辅助打野的歌词真有点掉价了,这种手游梗放到歌里唱,总有种小圈子内部梗在公共场合自嗨的尴尬”,情绪反应甚至强烈到生理不适,“展现态度”的出发点也被抨击。
(对《李白》中游戏术语的反对声音)
事实上,游戏文化之所以在主流舞台上容易引发争议,很大程度上源自它在文化等级体系中的边缘地位。在大众固有印象中,电子游戏长久以来被视为低俗、成瘾,甚至“不务正业”的代表,这使得其所衍生的语言和象征体系也被归类为“次文化”甚至“不登大雅之堂”。
我们往往更容易接受李白以诗人的形式出现在国风演绎或者经典诵读节目中,却难以适应他以游戏角色的形象、配上电子音效和网络语言出现在一个直播音乐竞演节目里。
这种不适感,本质上是文化秩序被扰乱后的焦虑和“错位感”——我们习惯将高雅与通俗、经典与流行、诗人与玩家、文学与游戏清晰地隔离开来,单依纯自己也曾表达过对“口水歌词”的反感。
(有网友认为单依纯也“成为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这反映出一种长久以来被内化的“正统”规范,这种作用力也落在了单依纯身上——观众期待她作为专业音乐学院毕业、年少成名的歌手,在国际舞台竞演中,呈现出更加“专业”“上得了台面”甚至代表内娱青年歌手顶尖水平的表现。
答案也许在于,我们希望公共空间中的表达是稳重、合格、雅俗共赏的。换言之,是可控的。而《李白》这场表演正是在审美、文化与语言的边界处进行了一次不请自来的闯入。
但正如《李白》的歌词所说,“区区三万天,试试又能怎?”表达不该总是循规蹈矩,尤其是在一个充满失语和规训的时代。年轻艺术者本身就不应背负“正确表达”的重压——艺术有时的价值,恰恰在于它的不稳定、不确定和不可预测。那些让人“不舒服”的时刻,也许才是真正值得被讨论的。
单依纯的受欢迎,一部分来自她的音乐,一部分来自她身上的“接地气标签”:00后、大学生、性格开朗、自然感性。这些标签让她成为互联网语境下的“我们的一员”,仿佛是身边一起互联网冲浪的好朋友、同班的文艺女孩。
然而,当她在《歌手》舞台上呈现“00后抽象的精神状态”并承担一部分关于年轻一代的负面评价时,一部分观众表示“我们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这样发疯”。
观众的不适,不只是出于审美冲突,更是一种关系疏远的愤怒——你怎么可以突然变得我们听不懂、欣赏不了、认不出?在这代社交媒体语言中,是一种带有道德审判的句式。它不仅意味着不同,也意味着错。
(单依纯因鲜活坦率的个性被大众喜爱)
韩国00后艺人李泳知也曾遇到过类似的“被代表焦虑”——她的张扬、逾矩、大大咧咧粗声粗气的表达风格,使许多观众产生“聒噪”“不修边幅”“没教养”的评价,这种争议在她被舆论推上“z世代代言人”的位置时愈发尖锐。
这些批评背后,其实也是大众对“谁有资格代表我”“我的样子应该是怎样的”这类身份想象的焦虑。一位女性、年轻人、一位网络时代的公众人物,是否可以不“讨喜”?是否可以呈现出一种不稳定、不成熟、未完成的状态?
(李泳知因在旅行综艺中“太不修边幅”被观众批评,后上传全妆照片)
在关于“凝视”的理论中,观众在观看过程中会建立投射,任何偏离“应然形象”的呈现,都会被视为“冒犯”。这本质上并非单纯的审美冲突,而是深层的身份焦虑在作祟。
年轻人既渴望有更多元的声音为其发声,又会在负面评价袭来时,因“被代表”的失语状态陷入无力感。当个体特质被强行升格为群体符号,任何偏离主流想象的言行都会被放大为“失格”的证据,“被代表”的期待与“被定义”的恐惧始终在撕扯着每一个试图发声的个体。
(关于《李白》的两极评价)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不是一人的困境,而是当代表达者普遍面对的处境。他们被期待发声,但不被允许走远。
他们的表达如果太安全,就会被批评“没个性”;如果太冒险,就会被指责“胡闹”。而身处表达与期待之间的夹缝,任何一个跨步,都可能成为风暴的中心。
回到单依纯参与节目的“体验派”初衷,《李白》的改编是一场试验。她用声音构建了一种光怪陆离的舞台空间,一步步走出既定的人设、标签与规训。面对热搜,她回答:“这是艺术。”
毕竟我们讨论的不只是一次改编、一次直播、一场现场反应,从这首《李白》的接受困境出发,不妨重新审视:我们是否真的准备好接纳一个更自由、多元、不可预测的表达时代?
在现实压力下对艺术表达的追寻与同好氛围的构建,难免因个体审美取向滋生认知摩擦——有人喜欢批判和清醒,有人陶醉于无序,而分歧通往的万向讨论空间,可能才是当今对话的真正意义。
(关于《李白》的乐评)
而单依纯做的,仅仅只是将自己送到一个倾听者更加丰富多元的平台,让自己“置身事内”,展示自己的可能性和工具箱,这一点在当今的互联网语境中尤为重要。
从大众到分众、从小众到猎奇,人们通过碎片和标签认识彼此,通过偶发性的话题和投票决定阵营。表达的分化与原子化带来了新的渴求——人们反而期待一种深沉、复杂、多层次的声音,一种可以穿透算法和流量屏障的真实。
“杀死一只鸟儿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论它在争吵还是呼喊,你都写成小鸟在歌唱。”表达一旦被规训、被重写、被标签化,那它就失去了真正的力道。并非每一次都要正确,而是“这一次我愿意试”。
(人物《陈冲 未完成》)
在这个过程中,人并非完美,也未必总是被理解。一场自白,未必能抵达所有想对话的人。但表达并不以到达为前提,它更关乎出发。
英语中有一个表达是“put yourself out there”,将自己放出去,表示放手一搏,大胆尝试。演员陈冲也有类似的表达是“The girl needs to pay the bill(女孩需要买单养活自己)”,在抵达终点之前,走一点有意思的弯路,先养活自己,再养活自己的表达。
哪怕错误可能出现,哪怕泥沙沉浮不断,一切在于体验,在于发问。
(图片素材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