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
布谷声唤醒的夏天
庄稼人的农历,是从布谷鸟的叫声中翻开夏天这个扉页的。
南风吹,麦浪金黄,烈日炙烤着大地,庄稼人躬身跟土地商量,从现在开始,要用汗水去换取丰收的麦子进仓。
别看我已步入老年,七十有五,可是每到初夏麦收时节,我似乎都能从徐徐吹来的南风里闻到麦子成熟的气息。特别是今年,由于老天爷5个月不下雨,勤劳的农民,没有种上大秋作物,人人都没有去管理大秋作物,只有眼睁睁地等着布谷鸟的叫声。
我的童年时代,听小山庄上的老年人说:“布谷鸟在这个季节里的鸣叫,是在提醒人们:麦子熟了,放下管理大秋作物的农具,唤秀女下楼,快下地收麦子去吧,要懂得,见籽不顾苗这个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今年,由于旱情,家乡这块,一色的纯旱地,小麦严重减产,甚至有的地块绝收。即便如此,减产成熟的麦子,也得让它颗粒归仓。 整个收麦的全部过程它让我看到了,比起大集体那会的收麦,轻快的多了。一辆大型的联合收割机,在金黄的麦田里来来回回地穿了那么一会儿梭,收割机一边行进,一边朝后喷吐着被粉碎的麦秸,只把脱粒好的麦粒收在囊中。我的一大块麦子地,眼看着就被收割机剃成了平地。这块地六亩,我是看着手表让收割机收割的,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收割完了。待收割机停了下来,通过上方的一个出口。将麦粒倾泻于来拉麦子的大型三轮车的货厢里,我抓起一把说不上颗粒饱满的新麦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新麦的清香即刻进入我的肺腑。
收麦的整个过程大大简化,劳动的强度大大减轻,这是农业机械化带来的极大好处,当然值得称道。回想当年我在生产队参加收麦时。从造场、割麦、运麦、再到晒场,碾麦、起场、扬场、看场、晒麦、上缴公粮、预分小麦,直到垛成麦秸垛,差不多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家那个小山庄上,叫得上和叫不上名字的诸多鸟儿中,最让人觉得亲切的鸟叫声,就是布谷鸟的叫声了。庄稼人不懂得任何神秘的因由,他们都知道布谷鸟的叫声是在提醒庄稼人,麦子就要熟了。
我的童年时期,有农谚说:“麦熟七成”。也就是说只要麦穗熟到蜡黄色,必须开镰,绝不能等到整块地的麦子全熟了才开镰收割,那样往往会被骤来的暴风雨毁了成熟的也是即将到口的麦子。这是任何一个庄稼人都明白的常识。因为那个年代,对于喝了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玉米糁子的庄稼人来说,麦子的成熟最切实的意义,就是他们的碗里可以盛满美味的白面条了,能吃上白面馍了。尤其是那些日子过得紧巴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早已瞪着两眼瞅着小麦下种、出苗、返青、拔节、吐穗、扬花、由绿变黄和那布谷鸟的叫声了。因为,布谷鸟的叫声,就是在唤醒他们那颗急不可待的心,也搅动着他们这一冬一春亏欠太久的饱腹欲望。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受过苦的,经历过吃糠咽菜的生活,对纯粹的白面馍馍有一种本能的期盼。一是盼过年,可以吃到白面馍馍、饺子。再一个就是盼收割麦子,跟着碾麦子的碌碡转,等打下新麦,交完公粮,预分到新麦,才能再一次享受白面馍馍和手擀面的美味。
我那个小山庄上,在麦子将要开镰收割时,生产队长就要保管员打开仓库,动用机动粮,让全队的社员一家预借五十斤或一百斤的小麦,为割麦子、运麦子、碾打麦子没白没黑劳作的社员改善生活。
那个年代,母亲只要将分到的麦子,磨成了面粉,搭锅蒸上了馒头,年幼的我却早已迫不及待地守候在锅台边,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等待着母亲能早点掀开笼盖,将雪白的白面馍从笼篦上拿下,我急不可待地从母亲的手下抓起一个还烫手的馍,也不嫌烫,就大口地吃了起来,可以说那种香甜可口的美味就是我童年时期最刻骨铭心的吃食了。再说童年的我,每当听到布谷鸟叫声,最敏感的就是我幼年的生存感受,即使活到今天这把年纪,每当夏收来临之际,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在案板上从母亲的手下抓起白面馍馍的情景,口中就会有口水流出的感觉。
十三岁那年夏收,父亲去自留地里担麦,让我去帮忙,去的时候,父亲让我拿着绳担,此时此刻,正是正午时分,似火的太阳,将大地炙烤得滚烫滚烫,父亲给我捆了两小捆麦子,让我挑在肩上,开始觉得肩上的担子轻快,我担着麦子像兔子似地奔跳着行进,身上的小褂子被汗水浸湿了,肩上的担子也换不过肩了,我的脚踩在一个石子上,滑了一下,肩上的担子滑落下来,掉在地上,我没办法将两捆麦子挑在肩上,只有等走在后面担麦子的父亲来了再说。
我坐在被太阳光烤的滚烫的地上,头上的大太阳晒着,屁股下的热土烫着,满脸满身都往外流着汗水,喉咙里也似乎有一种着火的焦灼。这是我童年第一次从事的夏收劳动,可以说是最不堪的一次吧。父亲担着麦子来了,他看到我不堪忍受乃至气急败坏的脸色,没有安慰或劝导,只是平静地说:“这会你想一想白面馍馍就知道了收麦子的艰难了。”
父亲轻快地将麦担放在地堎上,又帮我将这担麦子放在我的肩上,当我将麦子挑到场院里时,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口干舌燥,我坐在麦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使劲地呼扇着手中的草帽。此时此刻,我多想冲一个凉水澡,多想喝一口山泉水,多想这场院里能有一片绿荫,多想拥有一缕凉风,可怜这场院里除了满场的麦子,既无一棵树,更无一丝风。
过了夏收,学校开课了,当我打开书本,翻到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时。我不是听人教诲之后才得知,而是在能挑动那担麦子的童年就知道了“粒粒皆辛苦”的道理;是用流尽汗水到再无汗水流出的切身感受获得的生存道理,“谁知盘中餐”更简单地说,是从母亲手下抓起的一个白面馍馍,或是一碗麦子面手擀面。我才对写唐诗的诗人李绅产生了敬重和亲切感。
现在好了,累死累活的三夏已成往昔的回忆,如今的农村,房前屋后放的是轿车、面包车、拖拉机、农用车、甚至还有大小卡车,及各种农用机械。麦收已经变得轻松多了,与四十年前完全两重天。农业几乎全面机械化或部分自动化。以小麦为例,从耕地、播种、喷药、施肥、除草、浇灌、收割、运输、脱粒、扬场等,都有现成的机械设备。乡亲们只要简单地动动手脚,这些活便会“自动”干完。甚至,拿着装粮食的口袋往地头一站,等着收割机吐出的新鲜麦粒,还省去了打场、扬场等劳作。
如今,长年累月土里刨食的父老乡亲,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党的富民政策、现代各业科技的发展,给农村带来了巨大实惠,“三农”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贫穷落后,受冻挨饿的苦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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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强
作者简介
席腾华,网名:田野文化,1951年生,垣曲作家协会会员,垣曲县第十五届人大代表。一个生长在农村的老农民。喜欢文学,喜欢在文字里寻找自己的梦想,爱好怀梆戏。曾有《回忆父亲》、《大槐树下》、《警民情深》等发表于《科学导报》和《舜乡》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