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小说」杨康|隐入尘烟的仪表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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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隐入尘烟的仪表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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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剩余价值

马帅在天刚擦亮时起身,那准头犹如在体内设定了闹钟一般。下床炒点西红柿酱装进罐头瓶,再和点石磨面,麻利地借着压面机压出一碗面条,带到班上中午一煮,午饭就算对付过去了。

一切准备停当后,骑上那辆美利达公爵500向镁冶炼厂“贡献”自己的绝对剩余价值。由于厂里规定考勤打卡时间在7点半之前,马帅偶尔掏出手机瞅瞅,倒不是有人呼唤,而是为了确认准确时间——毕竟迟到了要扣半天工资。好在每天的生物钟比定时炸弹还准时,从睡眼惺忪到抵达班上的时间总是绰绰有余,致使“迟到扣工资”这条规章制度形同虚设。

不过后来情况变了:仪表工共五人,除代班长张飞飞上常白班外,剩下四人分成两组两班倒——一个班上白班加夜班,另一个班上白班,如此轮流,意味着上24小时休12小时。如果这都不叫“贡献绝对剩余价值”,那就没有什么可叫了。

平时有事请一天假扣一天工资,若遇节假日则严禁请假,若非要请假,需请一天扣两天工资。N主任扣两天工资的理由是“需要拿出一天工资请人代班”,实则是为了杜绝仪表工节假日请假,以便自己舒舒服服休假——他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演绎得淋漓尽致。

劳力者治于人

如此坑爹的制度,竟让人无可奈何,谁让咱是弱势群体呢?古人说“劳力者治于人”,果然不假!马帅对这般严苛的制度虽心有不满,却仍一丝不苟地遵守着——也许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又无背景依靠,只能靠自己。

好在他心有不甘,一门心思考公:在这尘烟弥漫的厂里,上班只是“捎带”,考公才是正事,上岸才是目的。毕竟没人愿意一辈子被困在这充满粉尘的“囹圄”里。至于“野鸡能否变凤凰”“凤凰能否涅槃”,全看个人造化。

也许有人问:“为什么不说‘努力’?”对考公而言,努力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运气。比如省考某公务员职位招一人,想上岸需笔试进前三,若报考者都是学霸,竞争激烈可想而知;若报考者水平一般,自己稍强便有机会进面——这便是运气成分。最好的结果是笔试成绩高出第二名三分以上,如此面试压力会小很多。

马帅无暇多想,一门心思“鸡”自己:考上就上岸,考不上就继续践行父亲“庄稼不收年年种”的理念。处理故障之余刷题,春天坐在5#还原车间的裙房上学习倒还好,不冷不热。

铄石流金

恍惚间入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处理小故障时,汗流浃背已是家常便饭;解决大故障时,汗水浸透工服黏在身上,再掺点烟尘,轻轻一揉,若抛在古代的大力丸中,足可以假乱真。马帅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再湿,裤腰上不知不觉“雕”出盐花,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偷跑到盐卤车间“揩油”呢!

为何马帅每天如此狼狈?因为镁冶炼厂除了粉尘(煅烧、制球、精炼车间)就是高温(煅烧、还原、精炼车间),无一寸好去处。自N主任向Z厂长打小报告后,仪表工值班室连闲暇时都不能待了——出去是粉尘或高温,着实无处可躲。

为此,马帅犯了嘀咕:“如何避暑?”遂询问搭档东旭:“往年夏天猫哪儿?”东旭说:“没得选,去有空调的地方蹭呗!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但不能久待一处,得隔段时间换地方,美其名曰‘打游击’。不然老N在调度室监控里看见咱闲着,又要没事找事了!”

“按道理说,咱仪表工闲着,说明仪表正常运行;咱若忙得脚不沾地,才说明厂里出问题了。”

“理是这个理,但老N就见不得人闲。咱人微言轻,换不了他,只能学革命先辈‘打游击’了。”

打游击

“也是。”马帅被东旭一语惊醒,附和道。心里思忖:有空调的地方无外乎各车间中控室、10KV配电室、环保在线监测分析小屋。去配电室不现实——自己是仪表工,整日混迹电工地盘难免格格不入,若被N主任瞥见又是一顿小报告;躲环保小屋虽能进,但屋里监控直连市环保局,久待容易让人误以为“造假”。思来想去,只能到车间的中控室混脸熟。

躲进小楼成一统

于是,马帅厚着脸皮走进还原车间中控室。中控值班员C一脸惊愕:“你有事?”

“没事。”

“没事来这儿干啥?”C努努嘴,示意马帅看墙上标语。马帅扭头一瞥——“机房重地,闲人莫入”,不屑道:“我是新来的仪表工,来蹭空调。”径直在中控柜后席地而坐——之所以躲在柜后,源于镁冶炼厂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为避免麻烦,他选择了摄像头盲区。刚掏出手机,中控工C便投来羡慕的目光。

为何C会羡慕?因为厂里有个“乌龟的腚(规定)”:普通员工上班禁带手机。原因有二:一是怕影响工作,二是怕员工拍事故(安全或环保)视频发上网,给公司招黑或遭记者敲诈。

为何仪表工能带?因为遇疑难故障时需查资料或联系厂家技术员。若普通员工阳奉阴违(带两部手机,一部上交、一部私藏),则有另一套规矩:上班玩手机罚款两百。对中控工还有特殊规定:睡岗罚款两百。马帅则心无旁骛地戴上耳机听课。

驴唇不对马嘴

这可羡煞了C。在5G普及、6G将至的年代,禁玩手机简直是折磨。这不,C不由自主凑到马帅跟前套近乎:“小伙,结婚没?”

马帅戴着耳机没听见,继续听课。

C抛出“诱饵”:“没结婚的话,给你介绍个对象?”

“介绍啥对象?”马帅蓦然抬头,竟读懂了C的唇语,反问,“我娃都会打酱油了,还介绍对象?实在无福消受!”

C闻言尴尬不已,但一想到 “新来的仪表工有通天本事”,又情不自禁凑近,以至于身体某些部位 “发生了弹性形变”。马帅似乎被“柔软部位”轻触,头也不抬地问:“有事?”

“想请你帮个小忙。”

“啥忙?”

“昨晚我妹上夜班时睡着了,能不能帮忙删下监控?要是被调度安全员发现,上了名单就得扣两百工资。”

“你咋知道我能删监控?” 马帅疑惑。

“你的大名我们早有耳闻,只是无缘见真容。”

“不至于吧?”

“不瞒你说,磅房有个同学说你技术高超,手眼通天。”

往事犹可追

马帅听闻“磅房”,不由想起半年前的事:一司机过磅后弄丢了磅单。快到月底,司机收磅单结算时发现少了一张,意味着少结一车运费,老板也会损失一车煤钱——这对镁冶炼公司倒是“好事”,但司机不甘心一天白干,便托关系补打磅单。

他先联系磅房司磅员(C的同学Q),Q以为能补打,便夸下海口,司机也很上道,没拿到磅单就请Q去“垣祥家宴” 搓了一顿。次日司机兴冲冲去取磅单时,Q却愁眉苦脸地道歉。司机心里发毛,预感事情不妙,做好了拿不到磅单的准备,却又心有不甘,继续托人。Q晓得马帅或许有办法,为了“捡回面子”,便联系了他。

马帅听后没把话说满,只说“试试,尽力而为”,其实心里十拿九稳——那套北京地中衡过磅系统因磅房不通网,厂家技术员安装时只能单机过磅,远程查询汇总功能暂未启用。后来磅房通网,马帅将系统联网并分发共享过磅数据,让部分同事在办公室就能远程查询。

这里有个技术细节:需额外一台服务器存储三个磅房的数据。马帅考虑到公司连工资都发不出,额外采购服务器只会雪上加霜,便利用所学和网上资料,将每台过磅电脑设为服务器,无需新增设备就实现了数据共享。为防止单台电脑因同时承担过磅和远程访问任务导致卡顿或磁盘爆满,他将远程查询时限设为一个月,司磅员只能补打前一天的数据,而所有数据都存储在服务器数据库里。当时马帅用管理员账号登录系统,轻松补打出了丢失的磅单。

马帅为何爽快答应Q?因为Q曾在他店里组装过电脑。面对客户请求,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能落个人情,自然积极效力。

俗不可耐的理由

思绪回到现实,马帅问:“帮你删监控,我有啥好处?被领导发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我请你吃饭!”C兴奋道。

“跟你吃饭?我怕犯错误。再说了,被你嫂子发现,免不了跪搓衣板。”马帅调侃。

“懂了!为避免你跪搓衣板,吃饭时把嫂子叫上。”

“算了吧!这年头饭店虽说没了地沟油(地沟油虽非价值连城,却也价格不菲),但转基因油泛滥。”马帅以健康为由回绝。

“那你说咋办,我听你的。”

“不用请吃饭,只希望你们上夜班时——尤其过了晚上10点,在不影响生产的前提下,灵活点。”

“咋灵活?”C没听出潜台词。

“不影响生产时,晚上10点后别用对讲机叫仪表工——大家累了一天,都得养精蓄锐。当然,影响生产时例外。” 马帅耐心解释。

“那啥时候叫你们?”C仍不解。

擦粉要擦对地方

“可以在第二天早上5点后——大家睡了一夜,精气神足。当然,为了不引人怀疑,你只在我上夜班时这么做,另一班该咋叫咋叫。”马帅“自扫门前雪”道,“最好在早上交班前半小时叫我,让老N觉得我忙了一整夜。”

“这主意妙!我敢打赌,你要是女人,肯定比我会打扮。”C夸赞。

“何出此言?我又不是苏轼诗里的‘西子’。”

“Y 城有句土话:‘擦粉要擦到地方。’”

“你能给其他中控工也知会一声么?”

“这事包在我身上!”C拍胸脯道。

最惠国待遇

马帅起身,三下五除二完成跳线,登录镁冶炼公司监控系统,扭头低声问:“你妹昨晚啥时候睡的?”

“大概凌晨2点左右。”

“确定?”

“确定。”

马帅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片刻——毋庸置疑,他删除了C妹妹睡岗的证据,随后对C比了个OK手势。C投来感激的目光。

此后,中控工们达成默契:马帅所在的仪表班,夜里总能睡个安稳觉。白天去中控室蹭空调时,中控工们总会热情招待,将自带的水果像贡品般捧给马帅。他遇见喜欢的水果,便象征性拿一个——不拿显得清高,拿多了人家没得吃,毕竟大家都不富裕,不然谁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呼吸着有毒有害气体,通宵达旦出卖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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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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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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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 笔名:木易广隶 山西垣曲人 中级网络工程师 一个喜欢骑行、喜欢旅游、喜欢码字的小镇做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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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主编:谭文峰

总 策 划:周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