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戴巧珍
一天傍晚,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手机那头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你平时还在写吗?可有结集本出版,出了集子可要寄我哦!我努力分辨着这声音,猛然想起这竟是我30多年未联系的小学语文老师,不由激动地唤她——舒老师!老人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了——是我,你发表的文章我都看了。平时要多写写,不要把功夫废了。
挂了电话,心情颇不平静。我已天命之年,母亲去世之后,耳边少有人叮嘱我什么。舒老师隔了30多年的光阴,把这句充满角色意味的话送到我耳边,不由让我感慨万千。
舒老师是小学三年级开始教我们的。之前两年,因为老师欠缺,我们的语文课都是其他课老师轮流上的,语文学得一塌糊涂。
舒老师来了不久,我们班的语文就有了新气象。特别是作文课。舒老师能把一篇范文掰开来揉碎了讲,让我们明白好文章可以在哪些地方取胜,感觉作文写好也不难。我很清晰地记得她第一次让我们写作文,是一次半命题作文——第一次XXX。那年冬天我刚学会挖牡蛎,场景手艺记忆还很鲜活,我按照舒老师教我们的道道,写了一篇《第一次挖牡蛎》,因为亲身经历,自然融进很多个人感受。不想被舒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解读,还让其他同学向我学习——写文章要真情实感、细腻形象。
我的虚荣心得到莫大满足,更是对作文发生浓厚的兴趣。此后每写一篇作文,必绞尽脑汁,废寝忘食,不使出浑身的劲不罢休。当然,得到舒老师表扬的不止我一个。一学期下来,曾经的语文落后班,作文“高手”多了好几个。到五年级时,我们还在全县作文比赛中取得优异的成绩。
资料图。据CFP。
小学毕业升了初中,教我们语文的王老师符合了我对老师所有的想像,漂亮、热情、耐心,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一样披在肩上,两个黑橡皮筋扎住鬓角处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这是上世纪80年代年轻姑娘们时尚的发型。
王老师许是大学刚毕业,对教师这个行业充满了极大的热情。她恨不得把所学的知识一骨脑儿全教给我们。课间十分钟,其他老师都在办公室,她却一直在教室里转。一会儿问这个同学:“老师上课这个节奏还适应吗?”一会儿问那个同学:“老师讲的知识点都听懂了吗?”每天中午她也不午休,来到教室与我们打成一片。有时静静地看着我们做作业,有时与我们海阔天空地闲聊。班上有个男生叫金杰,特别调皮,上课时老抬她的杠,她也不恼,有空了就来找这个男生聊天。听说这个男生爱读金庸的武侠小说,她天天与这个男生谈扫地僧、张三丰、独孤求败。因为金杰这个名字方言的发音与“正直”一样,她还做主把金杰的名字改了,课堂上就用“戴正直”呼他。她说,她希望他这一生都能正直向善,做个好人。戴金杰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王老师的粉丝。因为他人高马大且好斗,全体男生都忌惮,后来再没一个人敢在王老师的课上捣乱。
因为喜欢王老师和她的语文课,课间我常拿些问题去问她。她总是两眼放光开心地回应我,还常常借书给我读,说是要提高语文水平,经典文学作品不可不读。有一次课间我看书看得入迷,她走过来把笔盒里的圆珠笔塞我手上说,不拿笔不读书,用笔把书里的好词好句划一划圈一圈,你会记得更牢。有什么感想也可在书页上记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哦!从此,这个习惯伴随我一生,但凡看书我必拿笔圈划备注,且强行安利给身边许多人。
有一个周末,王老师带我们去双山玩。双山是尤家村沙滩边上两个两层楼高的小岛屿,山上绿植丰沛,景色怡人。那时的双山,游人是可以自由攀爬的。我们好动,十几个同学一骨脑儿爬到了山的最高处,且顺着山壁流畅地向下攀滑。我之前不知道自己恐高,随人流向下滑了几步后,惊惧地发现自己两腿打筛,浑身冒汗,一步也动不了了。
其他同学陆续滑到了山底,看着我一动不动,都有些不耐烦。其中一个女同学鄙夷地说,哼,她是故意这样,这样能让王老师注意她,关心她呗。
我听了,急得快要哭了。王老师唤着我的名字大声说,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就是相信你,你不是装的。来吧,大胆地滑下来,别人可以,你肯定可以!
我感激地看向王老师,她正含笑注视着我,满眼的信任和鼓励。这种信任像强光一样直抵我的心房,至今想起仍心存温暖。我也是在那一天,萌生长大了也想当老师的想法,当王老师一样的好老师。
资料图。
初中毕业读了师范,教我们文选的是一个瘦高的男老师,龅牙,戴很厚的近视眼镜,经常多天穿同一件衬衫,背后是被睡觉压出的不规则褶皱,与中学时明目皓齿的王老师相比,这位方老师让我有些失望。
但他却为我打开了新的世界。他才上完一堂课,我就收回了我的成见。
方老师的语文课上得别具一格、意韵流长,颠覆了我所有的认知。每每讲教材上的文章前,他必旁征博引,把相关知识信息都讲得透透的,不知道他在备课上下了多少功夫。他给我们讲李清照,讲她曼妙的诗词——《声声慢》《如梦令》……每一句诗都被解读成电影;他讲她浪漫的爱情以及跌宕传奇的一生时,脸色泛红,眼睛噙泪,我们都被带入情境中,不去读一读这些诗词不肯罢休;他给我们讲《红楼梦》,结果全班同学都成了红迷,图书馆的《红楼梦》几乎被我们翻破了。我们不仅晨读夜看,还悄悄地搞读书沙龙、讲座点评、书评创作,甚至成立了一个全班同学参加的红学社,写了许多指点红楼的文章。因为动静很大,《宁波日报》还对我们的红学社专门进行了报道。
方老师还积极鼓励我们向各类刊物投稿。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向《中学生天地》投去几篇习作,不想有一篇竟发表了,惊喜之情无以言表。此后,除了做功课,我在师范里的所有课余时光,都泡在了图书室和格子上。从一念起到辗转成文,到变成铅字,这种幸福和成就感,完完全全地征服了我。
一晃,30年过去了,我的生活和工作发生了很多变化,但那份爱好长存心底。饭后茶余,最大的乐趣还是坐在桌前灯下读书码字,享受那份静谧和自得。年岁日长,我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他们。这些亲爱的老师,把各自的拿手绝活烙在爱生敬业的底色里,把教书育人平常的日子过成了一首首赞歌。我只是他们众多学生中的一员,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深刻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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