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族
与朋友聊天,听他提到“杂克尔”,一时觉得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等弄清楚杂克尔就是玉米面馕后,便想起我20多年前在新疆和田吃过。
杂克尔,出了和田便很难吃到。和田的玉米面磨得细,多用凉水和面,掺些洋葱条、南瓜条、肥羊肉丁等烤熟,便是杂克尔。杂克尔有玉米面的天然香味,刚出炉趁热就着核桃仁吃,口感更妙,与酸奶、羊肉汤、沙枣汤等也特别相配,是普通家庭常备的干粮。
一次,和田的一位朋友请客。我们乘车穿过一片白杨林,又穿过一片红柳林,最后又在一大块玫瑰花地边穿行。大家正看得高兴,那位朋友却说:到了,下车吧。那顿饭有用铁盒焖出的羊肉、红柳烤羊肉串、河水炖出的鱼汤、放了葡萄和红枣的抓饭、清炖羊肉等,大家吃得颇高兴。吃到最后,女主人端上来一盘黄灿灿的饼子,郑重其事地说,请大家吃个杂克尔,回去的时候有力气走路。我掰下一块尝了一口,表皮脆,里面甜而酥软,越嚼越香。主人说杂克尔是用玉米面做的,他父亲在馕坑跟前忙了一下午,才烤出这一盘。
几天后,我在墨玉县见到人们在馕坑前打杂克尔。他们用的是很细的玉米面,掺和剁碎的皮牙子、南瓜和肥羊肉,以起到调味作用,但不影响玉米面的天然香味。做杂克尔用凉水和面,先揉搓,再用巴掌拍成饼状,便可入馕坑炙烤。我和馕坑边忙碌的农民说起杂克尔,他接连说了四个“最”:杂克尔最顶饥耐饿,最受下地干活的人欢迎,就着酸奶、羊肉汤和沙枣汤最好,刚出馕坑后就着核桃仁吃,口感最独特。我默默记下这四个“最”,下次碰到杂克尔,我也是个会吃的人了。
离打杂克尔的人家不远,有一个大院子,颇有些老院风貌,尤其是院子里的梨树,没有几十年恐怕长不成那么粗壮,结出的梨子更是比拳头还大,朋友摇晃梨树便落下几个,用手捧着却不知如何下口。出了大院,见附近有一水磨,名曰“二十八盘”,朋友介绍说先前此处有28个水磨,时过境迁,只剩下眼前这一盘还在使用,但人们仍用“二十八盘”称之。水磨,顾名思义,用水的作用推动木轮,再让木轮带动两片石盘转动,玉米粒便被磨成细细的面粉。我抓了一把细看,感觉在昏暗的磨房中,玉米面泛出金黄。问正在磨面的人,现在用水磨的人多吗?他答曰不多,也就是打杂克尔的人来这里磨面。噢,只要杂克尔存在,这水磨便不会消失。
听说有一人专门负责看管水磨,那天他去了别处,我们没有见到。晚上吃饭时听到他的一件事,说是他有一天去山中放羊,天气突变,下起大雪,他担心羊群在大雪中迷路走散,便将羊群赶入一个山洼避雪。他眼看那雪越下越大,不免有些恐惧,担心自己和羊群无法挨过大雪之夜。后来他无意间想起打杂克尔的馕坑,便捡来柴火把地上的沙子烧热,然后在上面又盖一层沙子,便和衣躺了下去,抵御了寒风大雪。原来,杂克尔在美味饱腹之外,也包含着生活智慧。
《 人民日报 》( 2025年06月11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