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那年去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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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过去了,可眼前却依旧晃动着那一幕……


对,那还是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事儿。一天,我瞅准了妻子不在家的机会,便乘此邀了几个朋友来家小聚,其中便有铁道报记者老赵。好嘛,三五杯酒下肚,你看看就一个个地开始扯酒话了。啥吗,还有完没完。我心里想着,忙笑呵呵地拿出“豆腐块”请他们“斧正”,几个人摇头晃脑还真事般地开始评头论足了。


记者老赵是我的铁哥们儿,对稿件当然在行,他指点着稿件:“啊,缺乏真实感和现场感。”我脸上挂着笑容受益非浅地连连点头:“说得对,说得好。”老赵颇为开心的又喝了一杯酒说:“你闭门造车不可取,得去采访啊,到现场去,到老百姓中间去,到火红的工作一线去,哥哥啊,得去折腾,得由着性子去折腾,知道吗要必须折腾、折腾是必须的。”


好,这小子中了圈套,要的就是你的这句话。哈哈,我的酒岂能白喝?我暗自为自己几乎得逞的计划庆幸。我是一名旅客列车检车员,爱搞个新闻写作什么的,所以也结识了若干记者,也就是想跟在他们后头挂个名什么的。当时,我被抽调到进新疆的临时旅客列车上,第二天就要出乘,为此,便使出了想约上老赵同行的一招。趁着酒酣之际,我便提出要求。老赵沉吟片刻:“咳,吃人嘴短呀。咋个办哩,走呗。”


说干就干。第二天,我与老赵便登上了兰州开往新疆的临时旅客列车。西行的临时旅客列车,就是要把数以万计的川、豫、陕、甘等地的棉农工,于八九月份时送到新疆去,让他们在新疆摘棉花打短工,然后,到秋末冬初时再把他们拉回家乡。在兰州始发车站,我看到了车站广场那黑压压的“客流”大潮向列车涌来、向车厢里涌来。人头攒动,嘈杂混乱,顷刻间,车厢的过道、连接处就挤了人。此时,才能悟出‘水泄不通”的含义,也从中体味着穷苦人大迁徙般的无奈和艰辛?


列车像一条添满了肚腹的大蟒蛇,终于以超员100%的状态驶出车站。我带着老赵挤出了一身臭汗,好不容易找到列车长。列车长摆摆手说真的没办法啊,临时旅客列车只有硬席没有卧铺,咋办,只好慢待委屈大记者了,那就让大记者呆在你的检车工作间,最起码还有个地儿坐坐吧。然后,列车长与老赵握握手,说有事我会通知大记者的就走了。


棉农西行客流多,自然不是新闻,新闻又在哪里呢?此刻,列车已驶出黄河大铁桥,进入到了河西走廊。从河口开车后,列车晃晃悠悠终于在一小站停了下来。我伸着懒腰向车厢下张望,咦,这一群群的男女老少提着水壶暖瓶吆喝着将列车围起来想干什么,难道是在为列车送水?不,分明他们大杯一元小杯五角地吵着叫着地在收钱呢。新闻,真正的新闻?得抓紧采访。面对如火如荼进行着的卖水场面,我在车窗上伸头探脑,正想着从什么地方着手呢,却听到车窗下有人说话。


“叔叔,千万别买水。”低头一看,车窗下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她手提小筐仰头微笑着说,“没有人会把水烧开的,喝了要肚子痛。”我说:“你怎么不去卖水,你卖什么?”她说:“一杯水一元是骗人,不好。我卖变蛋,也是一元一个。”我说:“好吧,那就给我来十个。”


车开了。我叫老赵喝啤酒,说你把这些变蛋剥一剥。嘻,还有下酒菜哩?老赵乐得屁颠屁颠的。忽然,老赵大笑起来,说,“看看,看看,你买的啥变蛋?”哇,只见塑料袋中去掉泥皮的变蛋竟是些核桃大的小洋芋蛋。我傻眼了,“这……”“你呀,吃屎都赶不上热……”老赵的下半句话没说完,又道,“有失就有得,怎么样,都拍照下来了吧。”呀!经这家伙一提醒,我才想起光顾扯用不着的了,自己带来的傻瓜相机还躺在包里呢。“你呀你,也就这个档次了,一说比谁都能,来正格的就玩完。”老赵笑着拍了拍胸前的照相机说,“我可都拍下来了。”看着那些小洋芋蛋,真是生气都不知该生谁的,我无聊地拿出“傻瓜”抱在怀里摆弄着,想着想着竟然还迷糊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老赵摇醒:“列车长带来消息,说8号车厢有情况。快!”我抓上傻瓜相机跟着老赵就走。挤过人群来到8号车厢,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乘警拦腰抱着一旅客,列车员则拽着那旅客的胳膊。那旅客的手上分明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那时车站还没有安检系统)。在乱哄哄拥挤的车厢中,我该怎么办,是前去帮助,还是……我方寸大乱,想好的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临危不惧泰然处之的心理准备,早忘了个一干二净。还是老赵行,左右闪摆变换着角度,将发生着的瞬间定格在咔咔声中。


几经周折,旅客终于被‘制服’了,车厢又恢复了平静。经了解,才知道那旅客是因为颠簸拥挤极度紧张而犯了精神病。开始,一个劲地说有人想偷他的钱,说着说着竟拔出一把匕首。眼看旅客要受到伤害,乘警和列车员就冲上去夺刀。此时,那旅客仍目光呆滞、语无伦次地一个劲地说着要跳车要拼命。无奈,只好找了几名膀大腰圆的旅客把精神病人挟持在严密监控的“保护”下。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可却发现拿着相机的手湿乎乎的。我竟连一张照片也没拍上。


坐定后我觉得很懊丧。老赵却一个劲安慰我。这时耳边又响起了广播声。广播紧急通知说,10号车厢有一名妇女肚腹疼痛,需要找医生治疗。好嘛,又有事干啦。我跟着忙乱的人们,就奔向10号车厢。棉农列车到哪里去找医生?听一个列车员(列车上保管急救药箱的)说,有可能是胃出血,搞不好还会有大出血的危险。咋办?人命关天只有往下送。前方停车站是柳园车站,那到站就赶紧把妇女送下去呗。


送下病人,列车继续行驶,到哈密已是傍晚时分。停车后,我赶忙下了车,咱是列检得对列车走行部进行检查啊。谁知,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只顾拎着榔头“敲车”的我,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竟被临线开行的列车扔下来的啤酒瓶砸个正着。我昏头昏脑忙捂住额头,咦,怎么湿渌渌的?老赵在车上找来急救药箱,急忙在我头上缠绷带:“知道吗,口外的风有多大,风吹头肿,会要命的!”要命?他这么一说,我真觉得头好沉好沉。


这一夜,我蜷在工作间的地板上,望着对面迷迷糊糊的老赵,还想逗他几句,没话找话呗,可还没开口就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哎呀,我还是赶紧捂捂头吧。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色中,列车驶进了鄯善车站、拂晓时闯过风口区,并于上午10时左右停靠在了吐鲁番车站。天色不错,那就下车走两步吧,我望着远处的红色山丘,竟然想起了唐僧孙悟空去西天取经、借芭蕉扇的故事,哎呀,原来这就是火焰山啊。我说老赵老赵,可惜呀,真可惜,如果时间允许咱真应该爬上火焰山转转,对,还得瞧瞧坎儿井,神话真实并存吗。老赵笑了,说你哪儿凉快就上哪儿蹲着去吧,看把你能的。


三天两夜的旅途颠簸,下午时分,我们的列车终于驶进了乌鲁木齐火车站。站在车门,望着向出站口涌去的人群,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几天,一篇千余字的《西进棉农更需关注》的稿件图文并茂地在铁道报纸显著版面发表了,我竟然也成了作者,名字被署到了老赵后面。惭愧,惭愧啊。可想想,以前自己也没有少折腾啊,投过去稿子却总被枪毙,相同的东西,经记者署名再一折腾,就上报了。看来,自己折腾的力度还是不够啊!再细想想,为了生存,谁又能闲得下,我,老赵,还有那些候鸟般的农民工兄弟姐妹们,不都必须要去折腾吗,活着就得吃饭!


三十多年了,记忆依旧清新……


穆学仁,男,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教育报、民族文学、铁路文艺、短篇小说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千余篇首,及多篇新闻报道。2009年,被授予“铁路职工艺术家”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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