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经济三百年:一个国家繁荣与衰退的底层逻辑

当我们谈论一个国家、一家企业,乃至我们个人,究竟要怎样才能获得长久的繁荣?而那些曾经无比辉煌的经济体,又为何会陷入停滞与迷惘?


要回答这些关乎当下与未来的问题,或许最好的方式,是回望历史。而美国,这部长达二百余年的经济史诗,就是一面最清晰、也最深刻的镜子。


它记录了一个国家如何从一片荒芜的殖民地,崛起为世界的绝对巅峰;也揭示了其在登顶之后,又如何一步步陷入增长乏力、社会撕裂的困境


曾执掌美国经济权柄近二十年的前美联储主席艾伦·格林斯潘,与《经济学人》的资深编辑阿德里安·伍尔德里奇一道认为,美国经济最强大的竞争优势,并非其广袤的土地或丰饶的资源,而是一种深刻到骨子里的、对“创造性破坏”毫无保留的拥抱


这是一种永不满足的、躁动不安的精神


它相信,停滞就意味着死亡,只有不断地淘汰旧的、低效的产业、技术和商业模式,才能为新的、更具活力的创新腾出空间。这注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它必然会摧毁一部分人安身立命的旧世界。


但也正是这种破坏的勇气,才让一个最初在迷雾中蹒跚前行、90%的人都生活在乡下的原始农业国,能够抓住每一次技术革命的浪潮,从蒸汽时代到电气时代,再到信息时代,一次又一次地完成自我颠覆与重生,最终成长为世界的经济巨人。


壹 增长密码


一说起“殖民地”,大家脑子里是不是立马就蹦出“被剥削”、“穷得叮当响”这些词?正常,课本里都这么讲。但凡事都有例外,而且有些例外,能颠覆你的三观。比如北美那旮旯,当年那帮英国人的殖民地,简直是开了天选之挂。


论经济,从17世纪到美国闹独立前,人家的增长率是母国英国的两倍多。也就是说,这帮“分公司员工”的业绩,比总部的老板还猛。这找谁说理去?


你可能会问,凭啥呀?


首先是地理因素,美国人占了地利。你想啊,英国老板想管这帮美洲的“刺头员工”,中间隔着几千公里波涛汹涌的大西洋,那时候又没微信没飞机,等你坐船晃悠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天高皇帝远,管不住,就意味着自由。英国本土那套死板的、论资排辈的规矩,还有什么强大的行业工会,想在新大陆复制粘贴?门儿都没有。这就给一种“爱折腾”的精神提供了野蛮生长的土壤。


这帮人,从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主。总觉得眼前的地不够肥,远方的机会才够野。这种永不满足的迁徙和开拓本能,后来被证明,是一种极其强大的、驱动整个社会滚滚向前的底层动力。


说到这儿,你可能觉得,美国能混出来,不就是地大物博、资源多嘛。要是这么想,那就太天真了。资源丰富的国家多了去了,有几个混成了美国?


问题的关键,在于一套“顶层设计”,一套给整个国家装上的“操作系统”——《美国宪法》。这玩意儿,才是美国后来所有牛逼的底层代码。


这套系统牛在哪?主要就两点。


第一,它用法律的最高形式告诉你,你辛辛苦苦干活挣的钱、买的地、琢磨出来的技术专利,都是你自己的,神圣不可侵犯,谁也抢不走。


这就给了所有人一个最强的发财动力:只要你敢想敢干,干出来的成果就归你。这积极性,能不高吗?


第二,更绝的是,它直接在内部搞了个“全国包邮区”,所有州之间不准收关税,一步到位形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统一市场。


你敢信?欧洲那帮人为了这点事,打了上百年仗,一直到20世纪末才勉强搞定。美国人一开局就拿到了这个“王炸”,让商品和生产要素可以在内部自由流动,为后来的工业大爆发提供了完美的舞台。


但是,你别以为有了这么牛的“操作系统”,日子立马就好过了。恰恰相反,刚独立的美国,那叫一个惨。


法国外交官过来一看,直接惊呆了,说这工业水平,简直就是个大型农家乐。90%以上的人窝在农村,自己种地自己织布,天黑就睡。出门基本靠腿,通信基本靠吼,信息闭塞到总统去世的消息都要一个星期才能传到大城市。


这就是当时美国的真实写照:一套顶配的软件,装在了一台破破烂烂的硬件上。那么,是什么让它后来起飞的呢?


答案是,三场革命,像三台巨型发动机,被同时点燃了。


第一台发动机,是“交通革命”,本质上就是一场“时空压缩”。运河、蒸汽船,尤其是那吞云吐雾的火车,把整个国家强行“缝合”在了一起。过去要走几个月的路,现在几天就到。原本老死不相往来的地区,被钢铁的轨道连接成了紧密的经济体。


第二台发动机,是“信息革命”。如果说铁路是压缩空间,那电报干脆就是消灭时间。一个在芝加哥的商人,可以和纽约的交易员实时互通有无,商业决策的效率发生了核弹级的变化。


第三台发动机,是“能源革命”。煤炭、石油这些“工业的血液”,被大量发现和开采,为前两场革命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燃料。


就在这个万事俱备的舞台上,一群真正的“主角”登场了。他们不是什么王侯将相,而是一帮咱们现在说的“草根大神”、“技术狂人”。比如发明了轧棉机的惠特尼,搞出联合收割机的麦考密克,还有那个把家庭主妇从缝纫地狱里解放出来的辛格。


更牛的是,这帮人不仅是技术宅,还是天生的营销鬼才。 


他们早就玩透了我们今天熟悉的免费试用、分期付款、广告轰炸这些套路。而保护他们这些奇思妙想的,正是那部宪法下的《专利法》。它就像一个守护神,告诉每一个有梦想的人:放心去搞发明创造,国家给你撑腰。


就这样,一套顶级的制度设计,加上三场关键的技术革命,再配上一群充满活力的“玩家”,一个沉睡的农业国,在短短几十年间,就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变成了一个让世界都为之侧目的经济“神童”。


当火车的汽笛声第一次划破乡村的宁静时,一个伟大的工业化史诗,正式拉开了序幕。


贰 巨人时代


美国靠着一套天才的“操作系统”和几场技术革命,完成了从“大型农家乐”到“工业神童”的逆袭。


但你可千万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一帆风顺地搞定了。事实上,美国从娘胎里出来,就带了一个要命的“系统Bug”,一个精神分裂式的内在冲突。


这个“Bug”,具体来说,就是两个顶级“产品经理”关于公司未来走向的路线之争。这俩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汉密尔顿杰斐逊


汉密尔顿,这家伙的人生就是一部逆袭爽文。一个西印度群岛来的私生子,愣是靠自己玩命,在纽约卷成了人上人。


这种出身的人,最信奉的就是“干就完了”,他坚信,美国这家“创业公司”的未来,必须靠商业、金融、制造业这些硬核的东西撑起来。


而杰斐逊呢,正好相反。他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顶级富二代”,21岁就继承了巨大的庄园和成群的奴隶。


所以在他眼里,汉密尔顿搞的那一套,什么工厂、金融,都是些乌烟瘴气的玩意儿,会把人搞坏,把社会风气带偏。他觉得,美国的灵魂,在那些守着一亩三分地、勤劳朴实的农民身上。


你看,一个要搞“工业党”的未来,一个要守“农业党”的田园。这与其说是政策辩论,不如说是美国这个巨人的两种人格,在两个最强大脑里的预演。这两种人格,最终必然要打一架。


很快,这场路线之争,就变成了南北两个地区完全不同的发展模式。


北方,成了汉密尔顿“工业兴国”理念的大型试验场。那里的人,就像一个个“行走的作坊”,痴迷于捣鼓各种新玩意儿。


而且他们不光自己琢磨,还特鸡贼,直接搞起了“商业间谍”活动,派人去当时的世界工厂英国,把人家最先进的纺织机图纸给“借鉴”了过来,回来就山寨升级,搞出了所谓的“美式生产系统”,核心就俩字:量产。


各种工厂遍地开花,批量生产的革命之火,从纺织业烧到了钟表、农机。同时,他们还玩命地投资教育,建了大量的公立学校,培养有文化的工人。


然而,就在北方热火朝天地搞工业革命时,南方却因为一个“小发明”的出现,被彻底锁死在了一条通往深渊的道路上。这个发明,就像是魔鬼的礼物,它极大地提升了效率,但提升的却是一个罪恶产业的效率。


这个发明,就是惠特尼在1793年搞出来的轧棉机。这玩意儿出现之前,种棉花是个苦差事,剥棉籽能把人累死,所以奴隶制虽然邪恶,但眼看就要因为不划算,慢慢被淘汰了。


可轧棉机一出,效率暴涨几十倍,原本没啥搞头的内陆棉花,一夜之间成了“白色黄金”。


这下完蛋了,南方的庄园主们像是找到了一个无限印钞机,开始疯狂扩张棉花种植。而驱动这个印钞机的燃料,就是他们口中“全世界最廉价且数量最多的劳动力”——黑奴。


当时就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南方经济的死循环逻辑:“他们卖棉花是为了买黑奴,然后再用黑奴去种更多的棉花,好买更多的黑奴。”


北方在投资机器,而南方,在疯狂投资“人力资产”。就这么着,南方成了世界棉花产业的心脏,产量占全球四分之三。


为了压榨出最后一滴油水,奴隶主们搞出了残酷的“分组劳动法”,把人当机器使,从天亮干到天黑。


美国,就这么被彻底撕裂成了两个物种。


一个是信奉技术、商业和自由劳动力的工业化北方,一个是信奉土地、传统和奴隶制的农业化南方。两种价值观水火不容,最终,嘴炮解决不了问题,只能上物理了。


1861年,内战爆发。


其实从账面上看,这架根本就没法打。北方的工业产值、银行存款、铁路里程、人口数量,全方位碾压南方。就像谢尔曼将军说的,南方这是要跟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工业巨兽开战,纯属找死。


但战争的残酷,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超过65万条生命被吞噬,比美国后来所有对外战争死的人加起来还多。花的钱,据说能把当时所有的奴隶买下来解放三次。


战争的结局是汉密尔顿赢了,杰斐逊输了。但一个在法律上统一的国家,却留下了一道流血一个世纪的经济和情感创口。


战后的南方,成了一片废墟。奴隶主的核心资产一夜归零,经济直接倒退了几十年。


更要命的是,旧的系统被摧毁了,新的系统却建不起来。那400万刚刚获得自由却一无所有、大字不识的黑人,该怎么生存?南方很快就搞出了一套“旧瓶装新酒”的办法。


一种叫“分成雇农制”的模式出现了,说白了,就是换了个名头的“农奴”,你继续给我种地,收成得分我一半,再用高利贷把你死死地绑在土地上。


更黑的,是“罪犯租赁”。地方政府把大批黑人以各种奇葩罪名扔进监狱,再像牲口一样“租”给种植园和矿山。


有老板就说得非常直白:“战前,黑奴是我的财产,得省着点用。现在这些犯人不是我的财产,死了一个,再换一个就是了。”在这种野蛮的模式下,南方长期都是一个贫穷、落后、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铁锈地带”。


不过,无论如何,这场惨烈的战争,总算是把那个关于国家命运的“系统Bug”给修复了。


汉密尔顿的工业化、资本主义的灵魂,最终主导了美国的未来。获胜的北方,开始用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力量,去建设一个他们梦想中的超级工业大国。


叁 大失控与再造

要是把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看成一个人的话,那他绝对是全村最靓的仔,天天开着盛大而迷醉的派对。


一战把欧洲那帮老牌列强打得稀里巴烂,美国这边风景独好,享受着巨大的和平红利。


在一场短暂的战后小感冒“自我痊愈”后,美国经济的发动机,像是被人一脚油门踩到了底,开启了一段谁也没见过的狂飙。


生产力大爆发,直接把几十年前那些发明家捣鼓出来的稀罕玩意儿,像汽车、收音机、电灯,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普通人的家里。


汽车,就是那个时代的绝对顶流。过去一个工人不吃不喝干两年才能买得起的奢侈品,现在咬咬牙,一个季度的工资就给拿下了。


与此同时,一场“电气化革命”也正在悄悄进行,电熨斗、吸尘器这些“电气仆人”的出现,把无数家庭主妇从繁重的家务活里解放了出来。


而收音机和电影院的普及,更是第一次让这个辽阔的国家,有了共同的“热搜”和“春晚”,大家听着一样的广播剧,看着一样的电影明星,一个统一的国民文化,就这么诞生了。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命运所有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就在这场喧嚣的盛宴之下,两条致命的毒蛇已经悄然潜入。


一条毒蛇,叫“消费信贷”。美国人当时发明了一种让后来的咱们欲罢不能的玩法,叫“分期付款”。买车、买房、买收音机,啥都能分期。


结果就是,大家都在用明天的钱,圆今天的梦。短短十年,美国家庭的总负债额翻了五倍。整个国家的繁荣,都建立在了“明天会更好”的乐观预期之上。


另一条毒蛇,叫“保护主义”。


美国一边享受着全球化的好处,一边又开始关上大门,又是限制移民,又是提高关税,想着把好日子留给自己人。他们不知道,这种做法,等于是在一艘大船上,自己往船底凿窟窿。


派对的音乐,在1929年,被华尔街猛地拔掉了电源。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股市到了“永久性高地”的经济学家,脸都被抽肿了。


股市崩盘,本身不是大萧条,它更像是一场雪崩的扳机。真正的恐怖,是接下来那场长达数年、仿佛永无止境的经济自由落体。


四年时间,工业产值直接腰斩,四个能干活的里头,就有一个人彻底没事干。繁华的城市,一夜之间变成了地狱。人们在垃圾堆里翻找腐烂的食物,美国历史上第一次,逃离这个国家的人比进来的人还多。


面对这种末日景象,胡佛总统不是没努力。这位“工程师”出身的总统,搞减税,搞基建,什么招都用了。


但他就像一个顶级的“理工男”,能把所有数据和公式都算对,却唯独搞不懂一件事——人心。他没法给绝望中的人民注入信心。


就在国家快要沉底的时候,一个轮椅上的“王子”,登上了历史舞台。富兰克林·罗斯福,他或许没有治愈经济的万能良方,但他带来了比任何经济政策都更重要的东西——希望。


罗斯福这人,天生就是玩政治和人心的高手。他最厉害的武器,不是什么复杂的经济理论,而是收音机。


他通过著名的“炉边谈话”,用他那充满自信和魅力的声音,直接跟全国家庭的每一个人聊天。他告诉大家:


“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是恐惧本身。” 


然后,就是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罗斯福新政”风暴。他的策略简单粗暴:别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于是,在上任后的“百日新政”里,他一边宣布全国银行放假,设立存款保险,稳住金融;一边又成立各种救济署,雇人去修路、植树。


他还搞出了一个叫《国家工业复兴法》的怪胎,让政府和行业巨头坐在一起,商量着定产量、定价格,这在崇尚自由竞争的美国,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后来,他又推出了“第二轮新政”,核心就是我们现在熟悉的“社保”。他给美国人建了一张养老和失业的社会安全网。而且,他还给这套系统上了一把谁也打不开的“政治锁”。 


他坚持用工资税来给社保供款,他自己就说:“只要这税还在收,就没人敢动这块奶酪。” 从此,社保福利就从政府的“施舍”,变成了民众感觉自己“挣来的”权利。


不过,咱们得面对一个有点扎心的事实:把美国从大萧条泥潭里最终拽出来的,不是罗斯福的新政,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


新政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政治上的成功。实际上,搞了好几年,美国的失业率还是高得吓人,甚至在1937年还出现了“二次探底”。新政的很多做法,比如干预价格、强化工会,反而束缚了市场的手脚。


真正的大救星,是二战。


战争,给了政府一个花钱的完美理由。为了造坦克、造飞机,政府成了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客户,订单多到做不完。大萧条最根本的需求不足问题,瞬间就解决了。


整个国家的工业机器马力全开,美国成了“民主国家的兵工厂”,不仅赢了战争,也彻底走出了大萧条的阴影,迎来了一个更强大、政府与经济结合得更紧密的黄金时代。



肆 黄金年代:顶点与隐忧

二战打完,整个世界就像一个被熊孩子砸烂的玩具房,一片狼藉。但在这片废墟上,站起来一个壮得不像话的巨人,那就是美国。


它的本土几乎没挨过揍,工业机器反而在战争中练成了一身“肌肉”。你想想看,就那么点人(占全球7%),全世界的工业品,快一半是他们造的;钢铁占了57%,石油占了62%,汽车更是离谱,占了80%。


这哪是生产啊,这简直是开着无限打印机在印东西。之前经济学家们还愁得慌,担心美国经济要“长期停滞”了。结果仗一打完,经济好到大家开始琢磨“太有钱了该咋办”这种凡尔赛问题。


战争时候大家勒紧裤腰带,那股劲儿憋得太久了。和平一来,就像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全国人民一门心思就干三件事:结婚、生娃、买买买。1946年,220多万对年轻人扎堆订婚,创了历史纪录。


紧接着,孩子生的跟下饺子似的,从1954年到1964年,每年都生下来超过400万。人多了得有地方住啊,于是十年盖了1500万套房子,啥概念?就是把很多咱们现在看到的美国大片里的那种郊区,给硬生生造了出来。


电视机四年里从十几万台飙到1530万台。那时候的汽车,哪是代步工具啊,简直就是“陆地豪华游艇”,车身锃亮,屁股上带着夸张的尾翼,一家人坐进去宽敞得能打牌。


俗话说,人生关键的就那几步,走对了,后面就顺了,国家也一样。二战后,美国就走对了极其关键的两步,决定了它后半个世纪的国运。


第一步,是在国内。


当时的老大哥英国,仗打赢了,回头就搞起了国有化,想建个“社会主义新天堂”。美国这边呢,杜鲁门总统脑子很清醒,说咱们老百姓被各种“社会实验”折腾得够呛了,别瞎搞,让大家踏踏实实搞钱比啥都强。于是,美国果断选择了资本主义的道路,让私营企业当主角。


第二步,是在国外。


美国这次没犯一战后的老毛病,躲起来自己玩。它想明白了,要当老大,就得有老大的样子。想把东西卖给全世界,你就得先让全世界有钱买你的东西。


于是就有了“马歇尔计划”,真金白银地帮欧洲甚至以前的敌人搞重建。还牵头搞了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些,说白了,就是它亲手搭了个全球贸易的新牌桌,当然了,规矩是它定的。


那个年代,美国最吃香的,不是以前那种天马行空的创业牛仔了,而是在大公司里按部就班、忠心耿耿的“组织人”。整个社会,就像一台运转精密的巨大机器,稳定,高效,但也缺少了点野性。


那时候的美国,是一种“管理型资本主义”。经济被通用汽车、IBM、宝洁这种巨无霸公司主导着。你只要进了这种大公司,基本上一辈子就稳了,从工资到养老金,公司全给你包了。


而管理这些庞大帝国的,是一群专业的职业经理人。他们不一定是公司的老板,但他们追求的是稳定、可预测、不出错。


与此同时,政府也没闲着,通过《退伍军人权利法》,让几百万退伍军人能免费上大学、低息贷款买房子。这一招,不仅直接催生了房地产大繁荣,还给国家培养了海量的工程师、科学家和教师,为后来的科技战储备了充足的弹药。


后来苏联卫星一上天,美国人更急了,玩命地往“大科学”里砸钱,什么核能、计算机,都是那时候搞起来的。


但是,就在这种看似完美的、金光闪闪的繁荣之下,滋生未来衰退的病菌,已经悄悄潜伏了下来。说白了,就是得了“成功病”。


第一个毛病,是路径依赖。那套打仗时被证明牛逼得不行的“量产为王”的体系,让他们上了瘾。核心就是用标准化的流水线,造出海量的、便宜的东西。


但这套玩法,是以牺牲质量为代价的。当德国人、日本人开始琢磨怎么把东西做得更精致、更耐用的时候,美国人还在琢磨怎么把产量再往上搞搞。


第二个毛病,更要命,是企业和工会之间签了个“魔鬼契约”。公司给工人高工资、好福利,一辈子不愁。


代价呢?就是工会啥都得管,不准用新技术,不准改流程,整个生产体系变得越来越僵化,像个穿了紧身衣的胖子,动弹不得。


这套体系,说穿了,是建立在一个极其傲慢的假设上的:美国的生产方式永远第一,美国的工人永远最牛,全世界都得跟在美国屁股后面跑。


刚开始几十年,确实是这样。但当那些被美国扶起来的学生,带着更厉害的武功回来挑战师傅的时候,这个巨人猛然发现,自己的金钟罩铁布衫,原来早就有了裂痕。


伍 迷惘与重生


1976年,美国搞了个200周年的大派对,又是放烟花,又是搞帆船聚会,场面搞得很大。


但这热闹是表面的,里子早就虚了。这十年,后来被人叫做“黑铅年代”,黄金岁月的牛气,算是漏了个一干二净。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丧文化。


总统,一连三任,干得灰头土脸,以至于福特总统自己都吐槽,说现在的总统是个“高危职业”。仗,在越南打输了,自信心被打没了。


家里,大城市乱得一锅粥,谋杀率高得吓人。知识分子,也不念叨什么好嗑了,开始天天琢磨“地球啥时候完蛋”这种事,连杂志封面都在问:资本主义这套玩法,是不是要崩?


更要命的是,经济上出了个谁也看不懂的妖怪,叫“滞胀”。


一边是物价呼呼地往上涨,一边是失业的人乌央乌央的,两头起火。这玩意儿直接把过去几十年经济学家们信奉的那套给干懵了,谁也不知道该咋办。 


中东那帮卖石油的哥们还搞了两次石油禁运,两记重拳直接把这个“车轮上的国家”给打趴下了。廉价石油这个美国人觉得天经地义的东西,一夜之间就没了。


当年牛哄哄的工业心脏,现在锈迹斑斑,成了“铁锈地带”。尤其是底特律那帮汽车大佬,彻底得了“成功病”,胖得都走不动道了。它们还在闭着眼睛造那些又大又耗油、质量一言难尽的“公路游艇”。


而就在美国人还沉迷于“大力出奇迹”的流水线时,日本人已经偷偷摸摸地把美国人自己发明的“全面质量管理”玩到了极致。丰田本田用省油又耐用的小车,直接把你老巢给端了。


1979年,日本车占了美国市场20%的份额,而美国三大汽车厂之一的克莱斯勒,亏得姥姥家都不认识了,差点破产。这种惨剧,在钢铁、家电好几个行业里,轮番上演。


不过,有句话叫“物极必反”。就在这一片阴霾中,新一代的“玩家”已经悄悄上线了。 


在加州的车库里,两个叫史蒂夫的哥们在瞎鼓捣个人电脑。在新墨西哥州,一个叫盖茨的小子退学创业了。与此同时,华盛顿也终于有人想明白了,准备对“通胀”这条恶龙动手了。美国人需要一个能给他们重新打气的人。


罗纳德·里根,这个好莱坞演员出身的总统,就是那个最会讲故事的人。


他的逻辑特简单:政府别瞎掺和,让那帮能人自己去折腾。他上来就是三板斧,招招都砍在旧时代的要害上:


干翻强势工会,给政府管制松绑,大规模减税。


旧时代的“组织人”彻底过气了,新时代的偶像是“创业家”。


而在华尔街,游戏规则也变了。银行家们磨刀霍霍,发明了“垃圾债券”这种大杀器,开始满世界找那些经营不善的大公司下手。他们的口号就一个:股东的利益才是爹。 


于是,一场对美国大公司的“创造性破坏”风暴来临了。通用电气的CEO杰克·韦尔奇,因为改革下手狠,人送外号“中子弹杰克”,他大刀阔斧地裁员、卖业务,把一个臃肿的巨头,硬生生给改造成了一个更赚钱的机器。


就在铁锈地带的工厂还在冒着黑烟的时候,加州那边,一个由硅和代码组成的“数字前沿”被打开了。个人电脑与互联网的出现,其意义不亚于一个世纪前的铁路和电力。 


这场革命,是美国独特的“产学研军”复合体搞出来的,而它的心脏,就是硅谷。斯坦福大学成了“硅谷之父”,出钱出地出人才,愣是把一片果园,孵化成了全世界的科技中心。


所有这些力量汇集到90年代,就搞出了一个叫“金发女孩”的奇迹经济:高增长、低通胀、低失业,啥都刚刚好。


克林顿总统在世纪之交的时候,发表了一番极其乐观的讲话,感觉美国又行了,又找到了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2001年,当小布什总统宣誓就职时,他继承的是一个看似完美的美国。


克林顿时代留下了蓬勃发展的经济和巨额的财政盈余,信息技术革命的浪潮正值巅峰,整个国家都沉浸在冷战胜利后“历史终结”的乐观情绪之中。


然而,克林顿总统口中那座“通往21世纪的桥梁”,其通向的远方,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危险和崎岖。


在互联网泡沫破灭之后,美国人急于寻找下一个能够创造财富的引擎。他们找到了,那就是房地产。


在一场由全球廉价资本、华尔街金融炼金术和华盛顿政治意愿共同导演的狂欢中,美国人将自己最大的一笔赌注,押在了房价会永远上涨这个危险的幻觉之上。


华尔街的金融天才们,发明了“资产证券化”这一强大的炼金术。他们将成千上万笔住房抵押贷款打包,通过复杂的金融工程,将其分割、重组成可以在全球市场上交易的“安全”证券,卖给饥渴的投资者。


这个体系在理论上看似完美,但在现实中,它却成了一个鼓励不负责任行为的道德黑洞。由于发起贷款的银行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将贷款卖掉,它们便不再严格审查借款人的还款能力。


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的倒塌,就如同那场全球金融派对的DJ猛地拔掉了电源。音乐戛然而止,整个体系瞬间瘫痪。这一次,人们面对的,是自大萧条以来最接近经济末日的时刻。


不过,美国政府和美联储吸取了大萧条的教训,采取了史无前例的干预措施,向大型金融机构紧急注入了巨额资金,并开启了“量化宽松”等实验性的货币政策。总算将美国经济从彻底崩溃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不过,尽管避免了又一次大萧条,随之而来的,却并非强劲的复苏,而是一场漫长、乏力、被经济学家称为“大滞胀”的时代。


这引发了一个更深层次的疑问:美国经济的根本问题,或许并不在于那场金融危机,而在于它的活力本身,正在悄然流逝。


今天的美国,呈现出一幅极为矛盾的图景:一方面,它拥有全世界最具创新力的科技巨头;但另一方面,它的整个经济躯体,却正在变得越来越僵硬。


曾驱动美国一路向前的“创造性破坏”引擎,似乎正在熄火。


尤其是在纽约和旧金山这些充满活力的“创意之都”,高昂到令人咋舌的房价,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来自其他地区的普通人拒之门外。创业精神,这个美国故事中最动人的篇章,似乎也正在褪色。


陆 尾声



聊到这儿,咱们这二百多年的美国经济故事,也差不多该收尾了。一路看下来,有波澜壮阔的崛起,也有令人唏嘘的沉沦。但归根结底,美国能混成世界老大,它最核心的竞争力,到底是什么?


不是地大物博,也不是资源丰富,而是它骨子里那种对“创造性破坏”近乎狂热的拥抱。美国这地方,本质上就是个“大篷车”社会,永远在路上,永远在折腾。


这跟欧洲那种喜欢修“堡垒”、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玩法,完全是两码事。从最早玩命穿越荒野的拓荒者,到后来叱咤风云的铁路大亨和科技狂人,都是这种精神在驱动。


在这里,搞砸了不丢人,那是交学费;把旧的东西干翻,那才叫牛逼。这就是为啥,一个穷移民卡内基,一个老爸是街溜子的洛克菲勒,能在这里搞出那么大的商业帝国。


但最有意思,也最让人看不懂的,是今天。


一方面,全世界最牛逼的那几个科技公司,苹果、谷歌、微软,还都是美国的。可另一方面,你要是扒开这层亮闪闪的“硅谷”外壳,看到的却是一个越来越没劲、越来越僵硬的身体。


那个曾经的“大篷车”社会,好像不想往前跑了,开始原地修起了“堡垒”。美国人,不爱挪窝了。


几十年前那种“东西南北中、发财去广东”的劲头没了,现在州和州之间的人口流动率,比黄金时代少了一半多。


年轻人,也不爱当老板了。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里,自己开公司的比例,比几十年前少了一大截。现在的小孩,更想的是把好点子卖给谷歌、苹果,拿一笔钱退休躺平,而不是自己去当下一个比尔·盖茨。


那问题就来了,是啥玩意儿把这头猛虎给锁住了呢?答案指向两条锁链。


第一条链子,是迷宫一样复杂、无处不在的政府管制。


现在你要是在纽约开个餐馆,得跟11个不同的部门打交道。医疗保险的赔偿类别有14万个,连“宇宙飞船失事”都给你分了21种情况。这种搞法,大公司养得起几百人的法务和会计团队去应付,小老板和想创业的年轻人,直接就被劝退了。


另一条链子,更要命,是不断自我膨胀的福利体系。以社保和医保为首的这头“吞金兽”,现在已经吃掉了联邦预算的近一半。而且,这玩意儿跟咱们想的不一样,不是你年轻时存钱、老了再取出来。


实际上,它就是一个巨大的财富转移支付系统,把现在正在工作的年轻人交的税,直接发给了已经退休的老年人。说白了就是“寅吃卯粮”,把本该拿去修桥、铺路、搞科研、投资下一代的钱,都提前发给现在的老年人消费了。


美国今天的困境,到底是彻底没救、只能慢慢往下沉的“沼泽”,还是一座自己把自己关进去的“牢笼”?


前美联储主席、《繁荣与衰落》的作者格林思藩认为,是“牢笼”,不是“沼泽”。


为啥?因为美国创新的火种还在。信息技术、人工智能这些新玩意儿,美国照样是全球的领头羊。


美国的问题,不是脑子不灵光了,也不是没资源了,而是自己给自己制定了一套糟糕的游戏规则,把自己给困住了。


这个区别,大了去了。你要是陷在沼泽里,那是命,基本就等死了。但你要是被关在笼子里,说明问题是自己搞出来的,那只要找到钥匙,就能出来。

这把钥匙,叫“政治意愿”。


美国历史上,一次次地从大坑里爬出来,自我修复能力确实强悍。那把打开笼子的钥匙,其实就在美国人自己手里。他们还有没有当年的那种胆识和魄力,去转动它?


这问题,可能就是这二百多年的美国往事,留给咱们这个时代,最大的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