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区域发展棋局中,“极点”的设立既能体现其全国性战略地位,也意味着政策聚焦和资源倾斜。“东有长三角,西有成渝,南有大湾区,北有京津冀”——2020年以来,四大经济增长极已定,第五极则悬而未决。
因地处“承东启西、连南接北”的枢纽位置,十多年前,中部城市群曾是“第四极”备选——武汉、郑州等省城一度在“第四极”争夺战中锋芒毕露。然而,在成渝“升极”之后,中部“散装”协同暴露无遗,输掉了这场博弈。
如今,随着《中部六省省会城市交通运输协同发展合作倡议》的发布,“中国交通第五极”呼之欲出。中部六大城市开始“摒弃门户之见”,抱团谋求突破,寻求成为全国统一大市场交通枢纽与发展新极的可能性。
这是一部关于中部“冲极”的简史,也是一场关于合作、错失与重塑的战略长跑。
冲刺“第四极”中部折戟
中国区域格局演进,从未停止过一场场激烈的“极点之争”。所谓“极”,是国家在特定区域中所培育的经济、人口、资源、技术和交通集聚高地。改革开放之后直至新世纪之初,长三角、京津冀、东北老工业基地、珠三角,是无可争议的“四极”。
随着产业转型受困、经济增长乏力,东北这一极点逐渐褪去光芒。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发布的《中国发展报告2010》,明确了环渤海(京津冀、辽中南和胶东半岛)、长三角、珠三角等3个特大城市群为中国经济增长的三极。
报告确立8个重点发展的大城市群:哈长(黑龙江哈大齐和吉林的长吉)、闽东南、江淮、中原、长江中游(长株潭、武汉城市圈、昌九)、关中平原、成渝和北部湾。彼时有学者称,中国希望培育一个新城市群为经济增长“第四极”的动机已十分明显。
如此背景下,长江中游、海峡西岸、关中平原、中原、山东半岛、北部湾、东北、成渝等区域城市群纷纷摩拳擦掌,在国家“多极支撑”战略中展开了剧烈竞争,逐鹿第四极之位。
其中,中部区域的长江中游城市群、中原城市群,以其交通通达、人口集中、传统制造业基础扎实等优势,一度被寄予厚望。
诚然。从区位看,这里处于中国十字枢纽;从交通看,中部汇聚全国近1/3高铁里程、40%高等级内河航道里程,以及密集的高速路和民航机场;从人口看,中部是劳力输出与回流主阵地。凭此种种,中部城市群可以有从“地理中部”迈向“发展中轴”的梦想。
然而,竞争是残酷的。2020年成渝双城经济圈被写入国家战略,成为继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之后的“第四极”。这标志着中部各个城市群在“冲四”的竞赛中遗憾落败。那么中部为何未能成功“冲四”?
“散装”中部未形成合力
一方面,是成渝在国家区域战略中的突围表现。重庆作为直辖市,成都作为西部中心城市,两者强强联手,迅速构建起“主干在前、节点支撑”的双城网络,国家在政策、资源、产业等方面强力加持,重庆、成都两地的经济排位也扶摇直上,这使得成渝经济圈迅速跃升。
而另一方面,中部城市群的短板则暴露于区域内的“离心倾向”——武汉与郑州频频上演“中部老大之争”,合肥“东进”意图明显,中部省城之间协同不足、互联互通水平不高,使得“六强联手”的潜力始终未被转化为现实合力。
这里面,长江中游城市群“中三角”一度变“中四角”,最后又回归“中三角”,可视为中部“散装”的例证。2011年,湖北省党政代表团分别考察湖南和江西,向两省倡议共同构建长江中游城市群,得到积极响应。2012年初,三省签订战略合作框架协议。
2012年底,在江西召开的区域发展与改革座谈会上,有关方面建议,把安徽也纳入长江中游城市群。2013年,由于合肥的加入,武汉、长沙、南昌由“中三角”变为“中四角”。同年,湖北牵头开始编制《长江中游城市群发展规划》。
但在2014年9月,“关于长江经济带发展的指导意见”出台,其中明确把合肥都市区划入长三角,长江中游城市群由武汉、长沙、南昌三大城市组团。“安徽到了‘长三角俱乐部’,长江中游城市群规划又开始调整,从‘中四角’重新回到‘中三角’。”
内部不稳定,外部也有影响。长三角对合肥,京津冀对太原、郑州,粤港澳对长沙、南昌,都存在较强“虹吸效应”。在东西南北“四极”强力吸附之下,中部城市的竞争力反而被进一步削弱。
更为关键的是,在“冲四”过程中,中部未能在国家层面形成清晰顶层战略定位,更多处于“中部崛起”框架下的模糊状态,导致其争位缺乏制度性保障——中部崛起喊了二十余年,依旧只是个口号。相比之下,如上所述,成渝在明确的“西部大开发”战略背景下获得国家级专项支持。
中部破题“交通第五极”
成渝双城经济圈站稳第四极的事实说明,仅依靠核心城市的单打独斗是不足以成为极点的,群内城市密切互联互通才是关键。2022年“长江中游城市群发展“十四五”实施方案“印发后,一个显著变化是,中部省城开始有意识地“摒弃门户之见”。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年初各地发布的2035年国土空间总体规划中,武汉、郑州定位为“国际性综合交通枢纽”,合肥、长沙、南昌、太原则为“全国性综合交通枢纽”——这也成为了郑州、太原、合肥入伙“中三角”,六城共创“中国交通第五极”的政策东风。
5月,一份由武汉、郑州、长沙、合肥、南昌、太原联合发布的《中部六省省会城市交通运输协同发展合作倡议》,提出构建中部国际性综合交通枢纽集群,共同打造“中国交通第五极”。
这是中部六城首次在官方层面以明确姿态表态“冲五”,标志着中部一体化进程进入实质阶段——以相对容易推进的交通一体化协同为突破口,长江中游城市群和中原城市群的群主们终于坐在了一起。
在“枢纽等级”上,中部六城已具雏形分工:武汉主攻长江航运与高铁核心,郑州为国家级铁路中心与航空枢纽,合肥和长沙承接制造基地,南昌连接东南沿海,太原则串联华北与西北。
中部城市间高铁正加速贯通,4小时通达圈基本形成,公路网络密度已达全国平均2.5倍,民航密度为全国平均1.4倍。作为连接南北、承接东西的“交通十字路口”, 中部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中,承担着门户与通道双重角色。
从“区域拼搏”到“集体出击”,中部终于开始以单个“群”的姿态亮相国家战略版图——虽然目标从“第四极”下调至“第五极”,但是,中部城市群面临的挑战并不小。
冲刺“第五极”面临挑战
尽管信号积极、路径清晰,中部城市群冲击“第五极”的道路,并非坦途。此次倡议虽具突破性,但中部六省间尚缺少稳定的协同平台与制度设计。是否会设立常态化协调机制?是否构建统一的数据平台与交通规划体系?这都将决定合作深度。
除区域协同机制尚不牢靠外,跨省交通规划也难以合拍。不同省份在线路审批、建设资金分配、运营调度等方面仍以本省利益为主,容易出现“断头路”现象。若无法形成统一决策平台,交通将面临“省内发力、省际断链”的尴尬。
可能有人会好奇,现在还有断头路吗?当然。就在六座省城发布倡议的座谈会上,合肥武汉达成共识,双方将谋划推动武汉-黄冈(英山)-六安(霍山)-合肥(庐江)高速公路纳入省级高速公路网规划。此次谋划的高速通道项目,打通皖鄂两省交界“断头路”就是主旨之一。
内部联通梗阻待解,外部通联相对偏弱。对比“四极”之地,武汉、郑州虽有国际航空口岸,但国际航线覆盖面有限,缺乏对接RCEP、中亚、欧洲等大市场的长链通道,影响其“国际性交通枢纽”的实现。
交通是基础,但“极”的真正形成还依赖产业协同与价值链整合。目前中部重镇各自发展重工、电子、汽车、食品等产业,彼此之间互补性弱,尚未形成产业闭环。缺乏联合招商、研发共建等机制,难以形成规模效应。在新兴产业,尤其新能源汽车上,武汉、郑州、合肥竞争激烈。
此外,还有个老调重弹的话题,中部在吸引高端人口、创新资源方面仍面临东部地区强大竞争,很多科研机构、高校毕业生仍选择“东飞”或“南漂”,加剧中部“中转而不集聚”的现实。
中部“冲极”之路可谓屡败屡战。如今,六大省会携手共建交通共同体,以“中国交通第五极”为目标重塑自我。这一“极”的意义不仅是交通枢纽,更是对中部地区崛起“乏力”的一次纠偏——但构建这一“极”,不是靠一纸倡议,而需制度保障、规划协同、产业共建和人才汇聚。
中部不缺实力,不缺区位,不缺基础,所缺者,是抱团的定力与执行的魄力。以“十五五”规划为契机,倘如中部六个省城,尤其武汉、郑州能携手共进的话,那么下一个五年,也许就是中部“逆天改命”的五年。
(注:封面为AI配图)
参考资料:
“中三角”,中国经济“第四极”.《中国经济周刊》
中部六省省城倡议:打造中国交通“第五极”.中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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