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艺术鉴赏网
作者:王祁 学者 主\古玉研究收藏,古典黄花梨紫檀家具研究收藏,云锦缂丝研究收藏,北魏北齐汉白玉佛造像风格理论与实物研究者
在友人家,看见此件玉虎,乃商代遗珍,其形制威猛中蕴藏古意,通体以顶级白玉籽料雕琢而成。籽料历经河床万年冲刷,质地尤为温润致密,如凝脂初雪,入手生泽。经岁月沁染,玉肉深处可见斑驳朱砂与游丝状水银沁色浸漫,宛若血丝脉络隐于冰雪,或如墨云游走于皓月,平添几分神秘沧桑之变。
周身满饰回字形纹样,此纹古朴雄健,线条刚劲有力,可视作后世卷云纹之早期雏形,承载着商代特有的狞厉之美与秩序感。尤为点睛之处在于虎首双目:商代玉虎多以臣字目示人,此虎之目则匠心独具,稍作变通,呈偏三角状臣字形。眼角更为锐利,眼尾略作收束,较之方正规整的典型臣字目,少了几分程式化的威严,却多出几分野性的灵动与古拙之趣,使猛兽之姿更显生动鲜活。
细观其回字纹饰,可见纹路依顺时针方向,自左而右连绵雕琢。因受限于商代铊具(一种旋转的原始砣具,需配合解玉砂琢磨)之特性与操作方式,其线条并非一气呵成,而是由无数短促的单条铊痕首尾相接、精妙组合而成。故每道回字纹线皆呈现出清晰的工艺特征:中段因反复琢磨而深峻如沟,两端则因铊痕起落而渐次尖细收束,形成流畅的过渡。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在纹线转折衔接处,因铊痕难以绝对严丝合缝,偶有微隙相连,其状颇似捣药臼臼壁之浅沟,形成一种独特的“断而复续”的视觉效果,形象别致,亦是时代工艺的忠实印记。
为强化纹饰的立体感与层次,匠人更于沟槽线内外匠心独运地施以减地浮雕之法。此法需小心翼翼地将纹饰周围的地子(背景)均匀剔去一层,使主体纹样边缘凸起。细察减地处,平面锉刀(或为原始的石英砂、燧石片等工具)往复打磨的痕迹宛然在目,其肌理状态若片片鱼鳞被揭去,留下浅淡不规则的坑洼痕迹或形成微妙的缓坡。此等精微肌理,于侧光流转映照之下,尤为清晰可辨,光影交错间,尽显手工琢磨的原始韵味与力量感。
综观此玉虎之整体雕工,其构思之精巧、工序之繁复、技艺之精熟,令人叹服。铊具琢磨的精准控制与减地浮雕的娴熟运用双管齐下,相互辉映,实乃集商代琢玉技艺之大成的巅峰体现。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令人惊叹的手工之精绝,以及所承载的狞厉而神秘的艺术价值,由此更显卓然不群,堪称沟通远古精神世界的物质载体。
据此工艺之繁复精妙、纹饰之典型古拙,再结合玉料本身无与伦比的优越性(如纯净高洁之白度、内蕴光华之油润度),可推断此类形制规整、工艺极致的玉虎,非寻常之作,当属国力鼎盛、礼制森严的商代晚期王室或高等贵族专属之物。
具体而言,其严谨的工艺风格与饱满的艺术张力,或更接近帝乙(即商纣王帝辛之父)统治时期——彼时商室虽渐露颓势,然尚能维系宏大礼器制作之传统。及至末代商王帝辛(纣王)继位,其人性情暴虐,穷奢极欲,广兴土木以筑鹿台,设酒池肉林纵情享乐,为满足私欲更征发“亿有百万”计之玉工,搜罗天下美玉以制玩器,施炮烙酷刑以慑臣民,广选美女以充宫闱,极尽奢靡荒淫之能事。在此举国动荡、资源耗竭、人心离散的末世图景下,如眼前玉虎般耗费经年工时、精益求精的极致礼器工艺,恐已如“深海一针”般稀见难觅,终随礼崩乐坏而珠玉蒙尘。
2020年春上写于九龍
下期请看续篇——同观春秋稀珍顶凤鸟冠玉贵人
稿件审核:张佑军
责任编辑:舒章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