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干线
隐入尘烟的仪表工
在山西的南部,有座城,简称Y城。Y城很小,大点的企业屈指可数,没有半点背景的马帅侥幸在一家镁企供气厂谋得一份差事,天真地以为踏踏实实地干仪表工就可以奋斗到退休。结果是把这事想得太简单。在这个地方出现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厂长在未成为厂长之前曾被他的厂长压榨过,如今他当上厂长变本加厉,把曾经被压榨的找补回来。正所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厂长不仁以马帅们为刍狗。马帅受不了厂长的倾轧,一怒之下,辞职。为此,他写了一部《徘徊》记录此事。
捉摸不透的背景
马帅写完之后,心情上如释重负,居家学习考公,总觉得学习效率不高。于是乎,他尝试着给镁冶炼厂的调度主任G打电话,目的很简单:向人家兜售自己的时间,开门见山询问是否缺仪表工。G说稍等五分钟,他向厂长请示下。未过三分钟,G主任回复:“明天来厂里报道。”
翌日,马帅见到Z厂长后,Z厂长很是欣喜。站在一旁的人事专员很是疑惑。待马帅和人事专员L走出Z厂长办公室后,人事专员L细声慢语地问:“你不会有什么魔法吧?”
“魔法?”马帅脑袋小转半圈,矢口否认自己有魔法。
一时间搞得人事专员L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那为什么Z厂长对你笑脸相迎,对我们永远是板着脸?”
“没有吧。你没感受到Z厂长的平易近人?不过,作为一厂之长难免会有盛气凌人的时候,毕竟,厂子要正常运转么?”
“虽说你讲的有点道理,但不是主要原因,肯定是你有背景。”人事专员L笃定地猜测。
“我还有背景?快别开玩笑了。”
“难道你没有么?人事专员L倔强地问。
“没有。”
“何以见得?”
“稍微动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问?”
“为什么?”人事专员此刻仿佛在读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你想呀!我若有关系的话,还至于打算每天与有易燃易爆、有毒有害介质打交道么?要晓得仪表工属于高危工种,这可不是什么享福的工作。”
“照你这么说,肯定是关系不够硬,仅此而已。”人事专员L调侃道。
“搞了半天还是带着有色眼镜看我。”
“主要是以我这脑子想不到令人信服的理由。”
“按道理说,你应该对这事很敏感,可惜没有敏感对方向。”
“那就将错就错吧!”人事专员戏谑地说。
满腹狐疑
马帅不经意间抬头,眼看就要到调度主任办公室门口了,索性与G主任打个招呼,遂别过人事专员L。敲门步入,与G主任闲侃半刻钟后——内容无非是待遇问题(待遇与当前最熟练的仪表工小张一样),侃罢,G主任即领着他到管仪表电工的N主任那报道。G主任和N主任简单说了两句就扬长而去——主要是二者年龄相差太大,说不到一起,也就上演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的尴尬。
至此,说句实话,N主任也是带有色眼镜的人,私自认为:“你小子进厂干仪表工,不先找我N大主任,而是先找乳臭未干的G主任,摆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不管你小子有多大能耐,你他妈是龙也得给我盘着。”为此,N主任专门找人事专员L打探一番马帅的背景,得到的结果竟然是没有背景,他百思不得其解:“没有背景,这光速入职,老大(N主任跟着Z厂长干了多半辈子)竟然还是笑脸相迎。有关系吧,我这主任级别的竟然一无所知,究竟是他的背景太深呢?还是我这主任级别不够呐?抑或是二者兼有呢?”
在N主任沉思的空挡,马帅思忖:“我呢,只想着把活干好,至于面子不面子根本不考虑,平平安安把工资拿到手即大功告成。只要不过分不出格,安排干啥就干啥。反正是把时间批发给镁厂啦!至于你N主任看的起我看不起我,无所谓。你又不给我发工资。”
突然,N主任划破凝固的空气,只见他麻利地操作对讲机呼叫:“飞飞,精炼车间故障处理完了,速来电工值班室。”
仪表代班长张飞飞听闻是N主任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赶回电工值班室。N主任将马帅简单地介绍给张飞飞,并安排张飞飞带着马帅熟悉熟悉工作环境。说罢,二人告别N主任,张飞飞欣喜地欢迎马帅的到来 —— 欣喜的原因,大概率是人多好干活。
不翼而飞的罚款
二人不落窠臼地到库房领了套工服和一顶安全帽,待马帅更衣完毕,匆匆忙忙在厂里走马观花溜了一圈。在溜达期间,张飞飞时不时给马帅叮咛一下,主题就是注意安全。马帅深以为然,毕竟两年前考的注册安全工程师证不是白考的。不知不觉二人又返回仪表工值班室,张代班长热情地说:“刚才一路走来,你对这厂子挺熟悉,之前干过?”
“你是说仪表工么?仪表工的话,没有在这个厂子干过,在隔壁供气厂干过。”
“意思是还干过别的?”
“在供气厂之前,在机关办公楼干过网管。”
“怪不得你对这厂里的车间如数家珍。在机关办公楼干的好好地,为什么非要往厂里钻呢?不会是要学习《血色浪漫》里的主人公钟跃民没苦硬吃吧?”张飞飞开玩笑道。
“主要是那些年公司效益不好,十多个月发不了工资,身后还有孩子嗷嗷待哺,不得已从机关办公楼调到供气厂。”
“为什么不直接来镁冶炼厂呢?”
“供气厂顾名思义是为咱镁冶炼厂供煤气的,煤气即燃料。倘若供气厂停产,镁冶炼厂绝对停产。但是镁冶炼厂停产,供气厂不一定停产。停产意味着停工,所以为了停工的概率小点,优先选择去供气厂。”
“还真是这么回事。”代班长张飞飞豁然开朗道,“既然是老员工了,今晚安排你跟东旭一起上夜班。”
“听你安排。这年头要饭的,哪还有挑饭的资格?”马帅遂给老婆打电话声明:“自己晚上不回去了,理由是值夜班。”
金乌飞玉兔走,马帅和东旭值了一夜的班,一大早起床打扫卫生责任区:厂部办公楼一楼楼道及门口和三台考勤机(可按指纹可刷脸)。也许是着急回家的缘故,抑或是发的劳保不合格,三台考勤机被毛巾擦拭后,当时不觉有什么异样,待水份蒸发后,被很多巾毛裹附着。马帅也就想当然地下班。好巧不巧的是,机关办公楼企管处的同事前来 7S 检查,发现这一问题,并拍照记录下来。为此,得知这一情况的管仪表电工的 N 主任很是生气,火急火燎地把马帅和东旭数落了一顿,说的很多不堪入耳的话,譬如:“连他妈个卫生都打扫不了,能干了啥?”
“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 马帅不以为意地说。
“这事还不大么?要知道被企管处记上,意味着在全公司通报。通报后,公司是要罚款的。”N主任青筋暴起道。
“不就是企管处记上了,又没有通报。又不是罚款单已经签收。没必要大惊小怪。” 马帅继续满不在乎。
“说的轻巧。”
“主任,放心,这事交给我了。”马帅说罢,拿出手机给行保处处长打电话:“Y处长,有个事需要您帮个忙!”
“咱哥俩,还客气啥,你直接说就行。”
“今天你们来镁冶炼厂7S检查,记录的门口的考勤机上不干净,能否给删掉。”
“不会是你打扫的?”
“不瞒你说,是我打扫的。当时毛巾蘸水擦拭的,当时毕竟干净,没想到风干后一机毛。着实怨不得我,要怪只能怪采购部买的毛巾品质有点次。”
“这事,你需要给企管处的W知会一声,记录全在他那。我这没问题。” 马帅紧接着给W打电话说明缘由。W当即表示:“马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立马将那一条删除。”
三天后,公司的检查通报下来了,着实没有这一条,N主任悬着的心方落回原处。
投怀送抱的凡士林
虽说罚款的事虚惊一场,但N主任还是对马帅不感冒。可能是因为那天马帅弄的N主任在下属面前很没面子(N主任因为罚款心急如焚且束手无策,而马帅则沉着冷静不以为然)。赶巧的是:公司下通知要求电工将厂里所有10KV配电室中的配电柜、开关柜年检。欢天喜地的马帅以为可以休两天,趁着休息的两天好好听听粉笔课(考公的行测、申论课)。按道理,仪表工是不应该参加这次检修的,N主任见不得仪表工休息,遂安排仪表工协助电工10KV配电室检修。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马帅硬着头皮协助电工打螺丝,之后是拿着纱布打磨氧化的触点,再将某些部位涂抹点起润滑、防氧化作用的凡士林。
好巧不巧的是,厂里库房凡士林用完了,并且距离下次采购还有一旬,为不耽误检修进度,N主任开始打电话协调。第一个电话对象是化验中心的C主任,鉴于俩人是老相识,他还是毕恭毕敬地请求C主任。C主任也不吝啬,当即答应给调配两瓶。N主任甚是感激,当即声明安排马帅去化验中心取。C主任在电话那头听闻马帅的大名,还以为听错了,再次确认:“你说的是马帅么?可是之前在机电处的马帅?”
“是的。是之前机电处的马帅。”N主任心里开始发毛,小心翼翼地对C主任确认。
“那你告诉他,他不用来了。” 未等C主任话说完,N主任就见缝插针:“啥事?C主任,马帅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不让他去。”
“让他来取?这不是给我自己找不自在么?”
“说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抵牾?”
“没什么过节。只是尊重他,仅此而已。”
“尊重他?”面对C主任瞬间来个180度大转弯的态度,N主任不敢置信地压低声音。
“对。”
“怎么说的我云里雾里?”
“你让他在你身边等着。我安排人给他送过去。”
“我没听错吧?你安排人给他送过来?”N主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听错。这事劳驾马工跑腿,明摆着是看不起马工么?”
“按道理应该是我安排人去你那取,你一确认来取的人是马帅,态度马上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啥情况?”
“我若让他来我这取凡士林,不明摆着埋汰人家马工么?”
N主任嘴里嘟囔着:“不就是一个仪表工么?至于这样高看么?”
马帅在一旁双眼望着N主任,仿佛在询问:“N主任,我是去呢?还是在这等呢?”
片刻,化验中心C主任安排的人将两瓶凡士林送到,并打趣道:“马帅,有空去我们化验中心坐坐。”
马帅平淡地点点头示意一定,然后继续埋头打螺丝。打完螺丝返回值班室,独自霸占电脑听粉笔课。N主任偶尔走进来转一圈又退出去。可能是见不得别人好的缘故,他到Z厂长那里打报告:“马帅准备考公务员。”
“果然没看错,还有上进心。”Z厂长眼镜盯着电脑屏幕满不在意地说。
“这还表扬?”
“你没发现其他的仪表工都是在空闲时打游戏么?”Z厂长一时说的N主任语塞,继续道,“难道爱学习的人不值得表扬么?不值得尊重么?”
“你不怕他考走么?”N主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道。
“他考走了,对你没有好处么?难道非得让一个上了四年大学的天之骄子一辈子跟着你干仪表工么?”
“考走了,厂里仪表工岂不更缺人了?”N主任担忧道。
“把心放在肚子里,厂里离了谁都能转。”
N主任闷闷不乐地离开 Z 厂长的办公室。
原来如此
N主任回到电工值班室,屁股尚未暖热,就听见Z厂长在对讲机里吆喝N主任,意思是让N主任换马帅来下他办公室。此刻,N主任心里直犯嘀咕:“我老N为厂里鞠躬尽瘁,难道错了么?难道Z厂长要把我出卖?”转念一想:“不会呀,与Z厂长共事这么多年,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让我前脚走后脚就呼唤马帅,什么意思?”N主任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回过神来,光在这犯癔症可不行,先把眼前这一出戏唱好:通过对讲机呼叫马帅并令其尽快到Z厂长办公室报道。
不多时,马帅与Z厂长邂逅,像往常一样简单打过招呼,然后是处理电脑故障。只见马帅手指轻舞飞扬在键盘上,三下五除二搞定故障,正欲走。Z厂长忽然发话:“我很欣赏你那不服输的劲,三十大几了还在备考。精神可嘉!”
马帅回应道:“这精神是我从《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身上借来的,人家年近古稀尚且参加科举。真真正正地用生命诠释了‘活到老,学到老’!”
“是啊!‘活到老,学到老’!这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不过,我感觉你能望其项背,你最起码是跨专业并且是边上班边学习,工作学习两不误。”
“作为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先就业再择业。总不能蹲在家里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吧?” 考虑到日益严峻的就业环境,马帅苦笑道。
“确实,作为农民的孩子,先天缺少啃老的资本。我能理解。作为你爸的同学,我不反对你学习,但是不建议你坐在仪表工值班室光明正大地听粉笔课(考公务员的课)。有句话叫‘事以密成’。咱可以躲在N主任看不见的地方学习。毕竟身处在周边都是螃蟹的世界里,总有人扯你后腿,如此难爬出篓子。真心希望你们这一代人比我们这一代人强,如此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才能加速实现。”
马帅心领神会,回想与 N 主任的关系,只能顺其自然,因为人生中不可能使每个人都喜欢自己,对自己满意。
暗度陈仓
接下来的日子里,马帅在闲暇之余一个人静静地躲在尚未启用的5#还原车间裙房顶爬书山游题海,就像不远处的那根高耸的烟筒,静静地吐出烟气,缓缓地滤下烟尘。至于是上天还是落地?全凭个人的努力。此阶段的他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马帅这样坚定目标一路走下去的小镇做题家,只是大家素未谋面而已。
PS:C主任与马帅非亲非故,为什么也如此器重马帅?大概是马帅曾是公司最年轻的网络工程师,之前在机电处的时候,无论是家里的还是公司的,都没少帮Z厂长处理电脑方面的问题。
责编
张辉
作者简介
杨康 笔名:木易广隶 山西垣曲人 中级网络工程师 一个喜欢骑行、喜欢旅游、喜欢码字的小镇做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