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苏轼因为擅写“大江风月”,开创了中国词坛的豪放词派。然而,剥去“文豪”外衣,他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有时会痛饮高歌,有时也会为美人驻足。
公元1082年,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年。因为戴罪之身,苏轼的工作是没有俸禄的,当然也看不到任何前途。那时的他只能和家人垦荒东坡,靠朋友的接济过活。
然而,这位大文豪的才情并未因落魄而消减,反而在酒宴歌席间愈发恣意。某一天,苏轼受邀到黄州知州徐大受的家里赴家宴。
席间,徐大受的宠姬“胜之”上来献舞一曲。胜之是一个身材玲珑娇小的女孩子,她的舞姿曼妙,一头浓密的黑发梳成双鬟髻。
胜之舞时眼波流转、舞罢香喘吁吁,引得苏轼提笔写下《减字木兰花·双鬟绿坠》。词中一句“老大逢欢,错眼犹能仔细看”,既似调笑,又似自嘲。
苏轼一生中曾为各种不同身份的女子写诗填词,比如他曾给爱妻朝云写过《朝云诗》,以一句“不似杨枝别乐天”赞她的忠贞。又如他给好友王巩待儿寓娘写的《定风波》,以一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赞她的豁达。
但是这首《减字木兰花·双鬟绿坠》与苏轼其他赠女性词风格迥异,因为苏轼在这首词中,丝毫没有掩饰作为一位男性对美色的渴望。
在这背后,是北宋文人圈的风流常态,还是苏轼在逆境中的精神麻醉呢?要讲明白这些问题,下面还是先我们一起来欣赏一首这首诗的原文。
一、《减字木兰花·双鬟绿坠》赏析
《减字木兰花·双鬟绿坠》——北宋·苏轼
双鬟绿坠,娇眼横波眉黛翠。妙舞蹁跹,掌上身轻意态妍。
曲穷力困,笑倚人傍香喘喷。老大逢欢,昏眼犹能仔细看。
读完这首词我们会发现,它和苏轼别的赞美女性的词不一样。因为这首词一直是在通过外部的观察,描写他眼中看到的一个像赵飞燕一般,能做“掌上舞”的年轻歌姬。
这位歌姬跳舞的过程中一直在对他抛媚眼,挑逗苏轼。并且她跳得很卖力,一直跳到曲终力竭,才停下来。这还不算,她还要靠在苏轼的身旁“喘气”。
但是上述这些内容,并不是苏轼这首词的“词眼”。真正的“词眼”在最后两句:“老大逢欢,昏眼犹能仔细看。”
苏轼写下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已经很老了,面对“欢场艳遇”,简直“有心无力”,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睁开昏花的老眼,尽情欣赏眼前的美色。
初到黄州之时,苏轼生活窘迫,甚至需要亲自种地糊口。但是作为名满天下的文豪,一些地方官员和乡绅们还是争相与他结交。
因为大家伙儿都知道,“官家”爱慕苏轼的才华,说不定哪天高兴了,他就能官复原职,徐大受就是众多相信他将来必会发达的人中的一位。
因此徐大受经常在自己的家中设宴款待苏轼,按照宋代达官名人人家宴的风气,席间必有名妓助兴,于是胜之就这么出现了。
名义上,这个女子是徐大受的爱妾,但是因徐大受身边像她这样的女子至少有五、六个。因此胜之的身份介于他的妻妾与艺伎之间。
北宋士大夫豢养家妓成风,如欧阳修“有歌妓八九姝”,韩琦“家妓十余人”。这些女子才貌双全,是文人雅集的点缀。
苏轼虽无财力蓄妓,但是在友人的宴席上见识过不少这样的佳人。然而见多识广的他,却对胜之青眼有加。他不但会陪胜之掷骰子玩儿,还曾经把建溪特产“双井茶”和“谷帘泉”赠送给她。
双井茶产于江西修水县双井村,属宋代名茶,亦是贡茶之一。谷帘泉更是茶圣陆羽评的“天下第一泉”,苏轼曾经用谷帘泉水来烹双井茶,并写下了“雪芽双井散神仙”的佳句。
苏轼将这文人最推崇,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赠给了胜之,难免会让对方对他心生遐想。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后来的第三任妻子王朝云,就是他从前在西湖买来的歌姬。
宋代文人有把歌姬、舞伎当礼物送人的习惯。胜之之所以这么卖力的跳舞,很可能就是为了得到苏轼的青睐。然而,苏轼的这首填词却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因为苏轼一方面是在借词表达对她的渴慕,另一方面,却是在用比较委婉的方式告诉她:我已经很老了,面对芳华正盛的你,我能做的只是努力张开老花眼看一看罢了。
二、苏轼的风流,只是时代的无奈
“乌台诗案”之后的苏轼对人生大彻大悟,从前他三十五、六岁在西湖的时候,还可以和八十岁的张先一起狎妓。
张先娶了个十八岁的俏姑娘,苏轼还写诗调侃对方“一树梨花压海棠”。当时他不觉得张先这么做是有问题的,然而现在他已经四十六岁,被贬黄州,一穷二白,家里有十口人要养。
在这种情况下,苏轼就不觉得再纳一个妾有什么好风雅的了。不过,仕途无望,他只能借酒色麻痹自己。偶尔抽空到徐大受家里喝个小酒、看看美女,接受感官刺激罢了。
“昏眼犹能仔细看”,就是既承认自己年岁已高,又逞强表示老眼昏花,并不影响自己欣赏美人。都说“文人风流”,与柳永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不同,苏轼的词仍然保持了文人的克制。
苏轼这首词作并未越界,却也不掩饰欲望,这种“坦荡的风流”,更让徐大受敬佩,后来又继续四处为他搜寻美酒,共图一醉。
毕竟这种事情在北宋官场,不过是寻常交际而已。宋代士大夫蓄妓成风,根源科举制度下的精神压力,还有北宋皇族对文人享乐的鼓励。
苏轼在黄州写的词中,屡屡提及“美酒”与“佳人”,他在《临江仙》中写“夜饮东坡醒复醉”,在《定风波》里叹“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些看似豁达的词句,实则暗含苦闷。而《减字木兰花·双鬟绿坠》中的直白,恰是他那一段苦闷生涯中短暂放纵的证明。
古人说: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人生苦痛又短暂,常恨快乐的时光太匆匆,就算熬夜通宵不睡,也要及时享乐。何况他只是在白昼正常的交际活动中,接受一些不违反道德的感官刺激呢。
其实宋代文人这种心态并非苏轼独有,欧阳修早年同样纵情声色,晚年却悔叹“三十年前,尚好文化,嗜酒歌呼,知以乐而不知其非也”。
就连一代著名的道学家程颐,年轻时也曾为名妓写词。北宋文人的风流,本质上是一种集体性的精神麻醉。
结语
苏轼的《减字木兰花·双鬟绿坠》之所以特别,正因它毫不伪饰。北宋文人可以一边写“存天理,灭人欲”,一边在私宴上纵情声色。
而苏轼,至少诚实地记录了自己的生理欲望。“老大逢欢,错眼犹能仔细看”。我就看一下怎么了?君子动眼不动手。
再说,这句词背后其实是一代天才文人的自嘲,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当天之骄子的理想破灭之时,美酒与佳人就成了麻痹他精神的最后一样武器。
苏轼的风流,终究只是那个时代的无奈罢了。
参考资料:
《苏东坡新传》——《四川人民出版社》,作者:李一冰,2020.05;
《减字木兰花·双鬟绿坠》,作者:苏轼,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