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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22日,美国国土安全部发布一道命令:撤销哈佛大学的国际学生招生资格,并命令在读留学生在72小时内转学,否则将被认定为非法滞留。
特朗普政府以“涉嫌反犹”“拒绝配合调查”“与中国共产党协调”等荒谬指控为由,直接终止哈佛的SEVP等认证(切断其招收国际学生的资格与合法性),冻结其30亿美元联邦拨款,并关闭6000万美元科研资金渠道。
这一事件引发了全球关注。《卫报》评论称:“如果连哈佛都扛不住特朗普的整肃,那么美国所有大学都将不再拥有学术自由。”
但这一刀斩向的不只是哈佛,而是整个美国高等教育体系的精神结构。特朗普政府不是在回应一场抗议,而是在执行一套有计划、有步骤的“意识形态清洗工程”,而哈佛,只是第一个示众者。
比美国还古老的哈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挑衅
哈佛建校于1636年,早于美国建国整整140年。在美国人心中,哈佛不仅是一所大学,更是一种制度根基、一种文明血统的象征。它是美国“精英制造机”的原型,也是自由派话语权的核心结点。
而正因如此,它也成为了特朗普政治世界里的“头号敌人”。
截至2024年,哈佛坐拥530亿美元的捐赠基金,是全球最富有的高校。但这笔资金并不完全由学校自由支配,而是被上千个基金会和校友指定用途。其内部权力结构错综复杂,涵盖政治、金融、宗教、文化等多个维度。
更为敏感的,是“遗产招生制度”(legacy admission):直系亲属曾毕业于哈佛者,录取率高出平均水平30%以上。这种“血缘优待制度”,在保守派眼中是“世袭特权”的象征,在自由派内部又常被批评为“结构性白人特权”。
哈佛站在了制度悖论的十字路口。
它是既得利益者,也是批判者;它象征自由,也固化阶层;它培养知识分子,也培养权贵继承人。正因其复杂与矛盾,它才成为特朗普清算运动中最完美的“标靶”。
信仰之鞭与选票的算计:特朗普为何非清算哈佛不可?
2019年10月29日,25名福音派宗教领袖来到白宫,参加了长达1小时的会议
要理解特朗普为何将哈佛作为重点整肃对象,必须跳出教育政策的范畴,看清背后的“政治计算”与“宗教动员”。
特朗普的核心选票基本盘之一,是基督教福音派。这些保守派信徒认为支持以色列是《圣经》规定的神命,而反对以色列即是“反犹”,更是“反神”。
因此,当哈佛的学生在加沙战争中公开声援巴勒斯坦、批评以色列军队“杀害儿童”时,特朗普抓住时机,迅速将这类抗议渲染为“纵容反犹”“助长极端主义”。
他对哈佛的围猎,不只是政治清算,更是对福音派群体的献礼——一种象征性的“打左翼教育集团脸”的仪式动作,以此换取宗教保守派在选票上的坚定支持。
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开始频繁更换IRS(国税局)局长,仅在三个月内就撤换四人,直至安插下愿意配合撤销哈佛免税地位的“听话局长”。这一做法并非偶然,而是一次有预谋的制度渗透:打造一个“政治忠诚度高于专业判断”的国家工具链。
而那些同样具有庞大政治影响力、也享受免税待遇的教会组织——尤其是福音派支持的宗教团体——则未遭调查,反而不断获准游说国会、参与立法、甚至直接参与教育政策制定。
这正是特朗普模式的本质:谁给我投票,我就让你活;谁敢反我,我就让你消失。
哈佛的“原罪”,并不是它的课程设置,也不是它的学生组成,而是它曾多次在关键节点上——反穆斯林禁令、反种族歧视、声援国际学生——公开与特朗普政府唱反调。
在特朗普眼中,这不是学术自治,而是政治不服。
而当权力面对不服,动用行政惩罚、财政封锁、舆论抹黑、宗教动员,就成了既定策略。
清算清单:特朗普如何一步步拆掉象牙塔?
清算从来不是单点爆破,而是全线推进。
第一击,是招生制度的政治接管。特朗普否定多元背景招生理念,攻击“平权行动”为“反向种族歧视”,并点名哈佛“系统性排斥白人与亚裔”。其政策意图非常明确:废除一切非绩效型录取制度,彻底政治中性化招生过程——实则是清除进步主义影响。
第二击,是教师聘任的思想配额制。特朗普提出“观点多元化”要求,表面听似公平,实质上是强行引入“右翼讲坛名额”,让极右保守主义进入高等教育体系。白宫政治顾问明确表示:“我们希望在哈佛看到更多相信神、相信美利坚例外主义的教授。”
第三击,是反犹标签的法律武器化。特朗普政府直接指控哈佛“纵容校园反犹主义”,并以此为由冻结联邦拨款,启动国税调查,调动司法部督察程序,全面追责哈佛校董会与学生组织负责人。抗议活动被赋予了“仇恨言论”的法律地位,变成联邦行政打击的正当借口。
而最终这一切指向的,是哈佛必须交出五年内所有国际学生背景资料、所有校园抗议录像、所有师生敏感言论档案。在收到这项72小时通牒后,哈佛拒绝配合,并启动联邦诉讼。
但现实是:白宫无需等法院判决,它只需要通过联邦拨款和签证系统,就足以把哈佛推向“经济窒息”。
哈佛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制度性绞杀”所包围,而这场围猎背后,并非教育改革的理性考量,而是一次“政治服从性测验”。
更关键的是,特朗普政府的这些“整肃措施”,在法律层面早已越界。
首先,对招生制度的直接干预,以政治指令撤除多项标准,已涉嫌违反《第一修正案》所保障的学术自由;
其次,按政治倾向强行引入“右翼配额教授”,构成典型的“观点歧视”(viewpoint discrimination),违背高等教育教师聘任的宪政惯例;再者,将学生抗议定性为“反犹行为”,进而冻结拨款、吊销免税资质,属明显滥用行政权力实施政治报复,极易触碰“正当程序条款”的司法红线;
最后,要求72小时内交出学生档案、抗议视频、教师讲课记录,更是公然侵犯《家庭教育权与隐私法案》(FERPA)与匿名表达权利。
这些行为若不是出现在民主政体中,而是发生在军政府、情治国家,或许更易被理解。可正是在“民主制度”的外壳之下,这些做法被贴上“治理”“法治”“国家利益”之名,以此为名义行“制度肃清”之实。
哈佛硬顶,哥大为何选择跪下?
2024年4 月 28 日,抗议者在哥伦比亚大学校园安营扎寨,抗议以色列在加沙打击哈马斯
在哈佛抗争的同时,哥伦比亚大学选择了下跪。
4月中旬,哥大在特朗普政府的拨款威胁下迅速做出响应:禁止学生戴口罩、限制校内集会、修改“反犹主义”定义,并将中东研究课程置于副教务长的直接监管之下。而这位副教务长,是共和党背景的政治任命。
这一切,没有一封公开声明,也没有一篇宪政反思,有的只是财务部与法律事务办公室的一串精准计算:如果不交出这些,4亿美元的拨款就没了,3000多国际学生就走人,近百个研究项目将立刻关停。
这是“哥大模型”的雏形——一种不宣布臣服,却在制度层面全面后撤的屈从逻辑。
为何哥伦比亚大学“跪”得如此之快?
首先,是财政结构问题。哥大虽为常春藤联盟成员,但相比哈佛庞大的530亿捐赠基金,它仅拥有不足130亿的中型储备,且其联邦拨款与国际学生学费占比极高。一旦遭遇“财政断供+签证中止”的双重打击,学校的核心营运将迅速失衡。它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根本撑不起长期对峙。
其次,是内部政治结构松动。前校长李·博林格离任后,学校处于过渡领导期,高层治理缺乏政治强度。再加上师生间分裂严重——一边是持续抗议的激进派,另一边是沉默的就业主义者——管理层自然倾向“切割极端、保住拨款”,形成技术性妥协。
更重要的是,哥大曾有“反抗失败”的历史记忆。早在2020年,它在反对ICE驱逐国际生政策上短暂抵抗,结果是数项联邦审计接踵而至,多个医学项目被撤资。那次教训让校内官僚体系形成共识:宁可折腰保命,不可僵持自焚。
因此,这一次他们没有重复哈佛那种公开冲突路线,而是走“先屈后保”的路径——先下跪换时间,再评估局势是否转圜。
而哥大的服软,不仅是单一事件,也正在变成模板。
有迹象表明,“哥大路线”正被其他高校仿效:
中型研究型大学如塔夫茨、布朗、霍普金斯已在调整抗议处理办法;
工程类应用型高校如佐治亚理工、卡耐基梅隆已在内部规避“政治不当表述”;
部分国际生比重高的大学已悄然向政府提交“高敏感国别学生名单”,试图保住SEVP资质。
这不是对错问题,而是生死选择。
与之相对,只有少数学校可能坚持强硬路线:哈佛、斯坦福、MIT、耶鲁,它们拥有庞大独立基金;宗教立场强烈的乔治敦、芝加哥大学,仍以学术信仰为盾;而加州大学系统在州政府撑腰下,至少还能在局部维持抵抗姿态。
但绝大多数美国大学,缺乏资金、缺乏政治保护、缺乏舆论能量。他们面对特朗普式的三重打击——拨款冻结、签证吊销、免税调查——能做的,只是学着哥大的样子,低头、让步、沉默,然后努力让这份沉默看起来像一种智慧。
如果哈佛是“烈士”,哥大就是“幸存者”。而其他学校,只想当“聪明人”——不是要不要跪,而是怎么跪得体面。
一个时代的自我否定
哈佛校徽及校训:"Veritas"
哈佛的校训,是拉丁文“Veritas”——意即“真理”。
但在2025年的这场风暴中,它成了全美最冷的讽刺。
这场从白宫发起、以哈佛为样本的政治清洗,其真正毁灭的,不只是哈佛的国际招生能力,也不是一纸免税身份,而是整个高等教育系统对自身存在合理性的信仰基础。
哈佛原本是美国大学最强的制度象征。
如果它都无法抵抗行政权力的全面压制、财政武器的精准围猎、宗教动员的选票逼迫,那么就不再有哪所大学,哪怕斯坦福、耶鲁、芝加哥,敢在联邦权力面前,维持哪怕一丝学术自治的姿态。
那时候,美国的大学将不再是“探索未知”的殿堂,而将变成“传播国家意志”的车间。
如果说法院、教堂、大学曾是美国宪政最底线的三大支柱,那么如今,法院已政治化、教会已极右化,大学正成为最后倒下的一根梁。
而哈佛,只是被选来公开钉上十字架的“制度祭品”。
从今往后,那块刻着“Veritas”的石碑,也许只能静静地矗立在草坪深处,供未来的游客拍照纪念——曾经,这里曾有过一个时代,把“真理”当作信仰。
如今,真理行至刑台,未等自辩,权力的号角便已压过一切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