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人从灭绝边缘拽回,又被塑料和入侵植物逼上绝路|野朋友短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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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孤独的乔治”,世界上最后一只、也肯定是最有名的一只平塔岛象龟(Chelonoidis abingdonii)。从1971年被发现之后,它就是人们能找到的唯一一只活着的平塔岛象龟。它在2012年死掉了,标志着平塔岛象龟走进历史。传奇的故事和孤老的结局让它的名字被世人熟知,但从它离开之后,加拉帕格斯群岛上生活的其他象龟们的命运就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

按照最新的分类(基于2022年的分类研究),平塔岛象龟只是加拉帕格斯象龟的14个亚种之一,除了它和另一种已经被宣布灭绝的弗雷里安纳岛象龟(Chelonoidis niger),还有12个加拉帕格斯象龟亚种生活在孤悬海外的群岛上,其中的6个还处在极度濒危状态。那么这些雄伟生物的近况如何呢?

“活罐头”

 历史上的加拉帕格斯象龟经历了长达四五百年的浩劫。1535年,西班牙殖民地巴拿马的大主教贝兰加(Tomás de Berlanga)因为一次偏航无意中发现了群岛,但这片群岛面积不大,又缺少淡水,在已经统治了小半个地球的西班牙帝国眼里,简直是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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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后而来的英国私掠船长理查德·霍金斯(Richard Hawkins)发现了群岛的独特价值——当时的西班牙定期组织几支商船队在世界各地运输货物,其中的一支被称为“马尼拉大帆船”,它会从墨西哥西海岸出发,运输白银到菲律宾,再转运到中国——也就是当时的大明,最终会变成——返程的时候则带上中国的丝绸瓷器、印度的棉花、东南亚的香料回到墨西哥,再由另一条“珍宝船队”运回欧洲。整条贸易链条里,南美的白银会从沿着加拉帕格斯群岛的东侧向墨西哥集结,而“马尼拉大帆船”的主航线又从加拉帕格斯群岛北侧经过。加拉帕格斯距离美洲大陆不远又不近,前出可以骚扰西班牙的殖民点和船队,后退可以躲避西班牙皇家海军追击,它就好像水浒传里的黄泥岗,是个打劫生辰纲的好地方。所以从那之后的两三百年里,海盗——特别是英国官方支持的私掠海盗,就一直把加拉帕格斯当做行动基地。

图片英国私掠船长理查德·霍金斯

可这和象龟有什么关系呢?在那个年代,船上没有冰箱之类的冷藏设备的,远洋航行的食物主要是一些硬质的饼干、腌制的肉类鱼类和少量腌制蔬菜。正常的船队还可以通过途中的一些港口补给一些新鲜食材打打牙祭,但只要继续出发,你还是得把它腌制起来,想吃口新鲜的那比登天还难。偷偷摸摸的海盗干脆连这种打牙祭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补充新鲜食物——除了抢之外,也包括在一些近海抓抓海鸟、捕捕鱼之类的,那么来到加拉帕格斯的海盗肯定会眼前一亮!按照今天的估算,当时的加拉帕格斯群岛上大概生活着25万只象龟,虽然不同亚种以及雌雄之间的体型差距很大,但成年加拉帕格斯象龟的平均体重也在一两百公斤,有记录的最大的一只甚至达到417公斤。除了个头大肉多,这些象龟的生命力也十分惊人,当时的航海日志普遍记载,如果把捕捉到的象龟塞进船舱限制它们移动,它们能不吃不喝的活一年多,那还要什么冰箱啊,这不就是个“活罐头”吗,想吃的时候就拽一只上来现宰现杀,而且从海员们的普遍反馈来看,象龟的肉还特别好吃。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海盗们来到加拉帕格斯第一件事就是“抓龟”。

到了19世纪,“马尼拉大帆船”航线被废弃,海盗也逐渐消退,但这个时候恰好赶上全球化的捕鲸业进入高峰,尤其是对抹香鲸的捕猎规模快速扩大,在大西洋抹香鲸资源匮乏之后,越来越多的捕鲸船从当时的全球捕鲸业核心重镇——今天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楠塔基特出发,绕过麦哲伦海峡前往太平洋捕鲸,1818年,楠塔基特捕鲸船“地球号”在美洲西海岸赤道附近发现了规模巨大的抹香鲸群,得到消息的其他捕鲸船蜂拥而至,此后几十年,这片“离岸渔场(Offshore Grounds)”就成了捕鲸业的主要作业区,最靠近“离岸渔场”的加拉帕格斯、以及生活在这里的象龟,也就成了支撑捕鲸船持续作业的 “战略资源”。又过了几十年,美国旧金山周边掀起淘金热,湾区人口暴涨,于是又有一批船队做起了从加拉帕格斯运输象龟到旧金山卖肉的生意。

不同时期的捕猎就像一记又一记重锤,锤的象龟奄奄一息。粗略统计航海日志里记载的象龟数量,被海盗和捕鲸船海员直接吃掉的象龟大约在11万只左右,被当做肉食供应旧金山的象龟数量就没法统计了,有几个象龟亚种因为栖息地靠近帆船常用的锚地,被捕猎的规模最大,受到的冲击也最猛烈,比如艾斯潘诺拉岛象龟Chelonoidis hoodensis,西班牙岛象龟,胡德岛象龟),它只生活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东南侧的艾斯潘诺拉岛(西班牙岛,胡德岛)上,这个岛面积本来就不大,它们原本的种群规模也很有限,但因为这个岛经常被海盗船和捕鲸船停靠,所以哪怕这种象龟是所有亚种里体型最小、出肉量最低的一种,对它的捕猎规模反倒很大,大约在1850年前后,它的野生种群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捕猎还只是加拉帕格斯象龟面临的众多威胁中的一种。1822年,厄瓜多尔脱离西班牙独立,为了抢夺领土,他们率先向加拉帕格斯群岛移民,这些移民为了生计携带了大量家畜家禽,频繁往返的船队也无意间传播了鼠类和红火蚁,此后一百多年里,又有多种经济作物被引到岛上,这些动植物扩散到野外,有一些很快形成生物入侵,并开始影响包括象龟在内的本土生物的生存。在不同的岛屿上,外来入侵物种对加拉帕格斯象龟不同亚种的生存影响有所区别,比如平松岛象龟(Chelonoidis duncanensis),它本来是个幸运儿,被作为食物捕猎的规模不算很大,但在1900年前后,岛上意外引入的黑鼠 (Rattus rattus) 和褐家鼠(Rattus norvegicus)扩散到象龟的繁殖场,导致它再也没有在野外繁殖成功过。伊莎贝拉岛上的塞罗阿苏尔火山象龟(Chelonoidis vicina)的命运也差不多,只不过破坏它巢穴的除了老鼠,还有红火蚁以及逃逸出来的野化家猪、流浪猫和流浪狗。孤独的乔治所代表的平塔岛象龟还受到山羊影响,山羊不仅直接和象龟抢夺植被,还会在吃完植物的地上部分之后,用蹄子刨出根茎吃掉,所以虽然平塔岛在1958年才大规模引入山羊,但到了1971年孤独的乔治被发现的时候,它们原本的觅食场所已经差不多寸草不生了。

 在几百年的时间里,这些象龟经历了捕猎和入侵生物的威胁,已经是很难熬了,但还有一些倒霉蛋逃不掉飞来横祸。1820年10月22日,一条来自美国东海岸的捕鲸船“埃塞克斯号(Essex )”来到加拉帕格斯群岛的弗雷里安纳岛 (查尔斯岛),他们在半个月前已经在艾斯潘诺拉岛(西班牙岛)捕捉了300只象龟(几乎全是艾斯潘诺拉岛象龟Chelonoidis hoodensis),并不是很着急补给,所以在弗雷里安纳岛上只捉了60只本地象龟。但是船上的英国舵手托马斯·查佩尔(Thomas Chappel)一时手欠,在岛上放了一把野火,结果火势迅速失控,把整座岛都给点着了,大火烧了至少2天,到埃塞克斯号逃离小岛的时候,火光还能把地平线映红。因为没有其他目击记录,我们也不知道这场大火对生活在这里的弗雷里安纳岛象龟(Chelonoidis niger)带来了多大影响,但在1835年达尔文访问这里的时候,他就只见到了龟壳,没找到活龟,到了1846年,弗雷里安纳岛象龟成了第一种被宣告灭绝的加拉帕格斯象龟亚种。至于那条惹祸的捕鲸船埃塞克斯号,也很快被现世报了:一个月后的1820年11月20号,他们在加拉帕格斯西侧1600公里处捕鲸的时候,被一头大约26米长、80吨重的雄性抹香鲸正面撞击,船体当即断裂,20名水手乘坐3条小舟,在大洋腹地漂流几个月,靠着抽签吃人的方式侥幸存活8个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鲸记》的故事原型,前几年好莱坞把这则故事搬上了大荧幕,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找来看看。

1974年,厄瓜多尔当局对群岛上的象龟做了一次全面普查,找到的存活象龟只剩了3060只。我们都不用和四百年前群岛刚被发现的时候它们25万只的庞大规模做对比,只需要想一想,这3060只,还是分布在9座岛屿上的十几个亚种的总数量,哪怕按照平均分,每一个亚种的种群规模也都算得上严峻了。实际情况显然更糟糕。这个时候,弗雷里安纳岛象龟已经灭绝了一百多年了,平塔岛象龟只剩下“孤独的乔治”这一只,平松岛象龟有半个多世纪没能在野外繁殖成功过了,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这些象龟出了名的长寿,这两个亚种也早就画上句号了。

 迫在眉睫

 到了这个地步,保护已经刻不容缓,但要做好保护,还有太多工作需要做。首先就是要断绝盗猎——没错,哪怕是到了1974年,哪怕它们就剩下三千多只,哪怕海盗和捕鲸船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盗猎也没停过,因为加拉帕格斯群岛上的居民在增加,还有居民把象龟当成改善生活的野味,有些捕猎的规模还非常大,1950-60年代,伊莎贝拉岛上鬣蜥湾(Iguana Cove)附近新建了一座养牛场,养牛场员工不断捕杀附近的塞罗阿苏尔火山象龟(Chelonoidis vicina)打牙祭,结果差点把这个亚种吃灭绝喽。

 不管怎么说,通过立法打击盗猎一定程度上止住了象龟加速崩盘的趋势,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帮助它们恢复种群,这份工作又可以拆解成恢复栖息地,和抢救式的人工干预繁殖挽救一些已经失去野外繁殖能力的亚种。咱们先来看前者,象龟栖息地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人类的土地开发和生物入侵,其实从1959年开始,厄瓜多尔就已经把群岛上绝大部分的面积划定为保护区,群岛的30座岛屿和50多个岩礁里,只有4个大岛允许平民定居和游客访问,所有岛屿面积中的97.5%都被列为不允许开发的保护区范围,在这个基础上,他们又开始有计划的移除一些入侵生物——家畜家禽和宠物不允许放养,已经野化的山羊、野猪,就开着直升机就地枪杀,那些受到大型入侵生物影响比较严重的陆龟很快就开始恢复了,比如阿尔塞多火山象龟Chelonoidis vandenburghi,顾名思义,它生活在一座火山脚下,这里的人类活动本来就不多,影响它们繁殖的入侵生物主要是山羊,羊被猎杀之后,这种陆龟的数量就从1000只恢复到6300多只。这个数字听起来好像也没多少?但新的研究认为,它们生活的这座阿尔塞多火山在10万年前曾有过一次猛烈喷发,喷发重创了这个亚种,导致这种象龟的遗传多样性很单一,种群规模一直就不大,目前6300多只的规模可能已经超过了它被人类发现之前的种群规模了,这也是今天野外种群数量最多、恢复工作最成功的一种加拉帕格斯象龟亚种。

 相比于山羊这样的大型入侵生物,流浪猫,鼠类和红火蚁这样的中小型入侵生物就很难简单粗暴的清理干净了。有些朋友要说了,这有什么难的,就杀呗,见一只杀一只,不计成本的也要保护好象龟。朋友们,我们嘴上说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是要算账的,那是厄瓜多尔,一个全国GDP还不如浦东一半高的地方,它能不计成本吗?就算不计成本,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今天还在用同样方法清理入侵生物的地方还有好几个,比如新西兰就正在推行一个旨在清除野外的白鼬、雪貂、黄鼠狼和流浪猫的计划(无捕食者2050计划,Predator Free 2050),新西兰能调动的资源比厄瓜多尔多多了,但是这个计划推行了四五年,目前也只是清理掉了首都惠灵顿周边部分地区的白鼬。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另一条路——人工干预象龟繁育,就变得很重要。在圣克鲁斯岛上设立的查尔斯·达尔文研究站承担了这个任务,像咱们前面提到的那种平松岛象龟(Chelonoidis duncanensis),因为两种老鼠的影响已经半个多世纪没繁殖成功过,这不是说它们不生了,只是生下来的蛋和孵化出来的幼龟都被老鼠啃了。那么把它们的蛋转移到达尔文研究站孵化,幼龟长到四五岁再放回野外,就能基本无视老鼠的威胁了,这个亚种现在也逐渐恢复到五六百只的样子。

 “迭戈”和“乔治”

 还有一些亚种就比较棘手。比如艾斯潘诺拉岛象龟Chelonoidis hoodensis,西班牙岛象龟,胡德岛象龟),也就是咱们前边提到的那种虽然体型最小,但却经常被海盗船和捕鲸船捕捉的象龟,在1974年的普查里只找到了15只,有繁殖能力的雄性只有2只,分别被称为E3和E5。保护人员把这两只雄性和11只适合繁殖的雌性一股脑转移到达尔文研究站,繁殖了几年之后进度不算理想,E3虽然正当壮年,但是吧……它有点不太行……E5繁殖的比较顺利,可是只靠它自己,繁殖规模还是太慢。

这个时候,人们忽然发现,美国圣迭戈的雄性象龟“迭戈”居然也属于这个亚种,于是赶紧把它请过来。这时候迭戈已经快60岁了,但这位老同志一回到故乡,就立马激情澎湃的投入工作,直到2020年,它一百岁寿诞的这一年才退休,这期间它一己之力贡献了900只后代,来自圣迭戈的迭戈当场封圣,成了挽救这个亚种的大救星。20年它退休之后,被放归到自己的故乡艾斯潘诺拉岛,据说这位老将在野外威风不减当年,还在不断地追求雌雄同类——其中有将近一半是它自己的亲闺女,这个亚种也基本恢复了野外繁殖能力。

 但是像“孤独的乔治”这种情况,那就真的是没有办法。从被发现的时候,平塔岛象龟这个亚种就只剩下了乔治这一只雄性,70年代为了给它找一个同类配偶,研究站开出了一万美元的天价悬赏,也始终没找到。退而求其次,保育人员让它和两只雌性的沃尔夫火山象龟Chelonoidis becki一起生活,因为这两个亚种分化的时间相对短一些,人们希望哪怕是生下一些杂交后代,也至少能保留住一些平塔岛象龟的基因多样性。可就连这样的愿望都没能成功。乔治和这两只“表妹”进行过几次交配,2008、09年还生过2窝蛋,但都孵化失败了,直到2012年乔治死亡。

不过事情随后又出现一些转机,12年底,也就是乔治死亡半年之后,有研究人员在伊莎贝拉岛上发现了17只杂交象龟,怀疑这些象龟的带有平塔岛象龟血统。20年,又有一只杂交象龟被确认带有平塔岛象龟血统,它也是生活在伊莎贝拉岛上。也就是说,伊莎贝拉岛上,可能还有一只纯种的平塔岛象龟存在,并且在和其他亚种交配繁殖。 

这里要注意啊,平塔岛象龟生活在群岛最北侧的平塔岛上,它距离伊莎贝拉岛的最近距离也有七八十多公里,在这么远的另一座岛屿上发现杂交象龟,这事儿……它可能吗? 

可能性是有的。

 当年活跃在群岛上的海盗和捕鲸船队有时候会在其他海岛捕捉象龟,但是一时半会吃不完,或者有的象龟已经在船上圈养了太久、已经饿瘦了,他们就会像丢垃圾一样的把它们随意丢弃到其他岛上,再去补充一些新鲜象龟,那么就可能有几只平塔岛象龟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到伊莎贝拉岛。

还有一种可能——是象龟自己跨越了这七八十公里的海面来到了伊莎贝拉岛上。虽然这些陆生象龟的水性约等于没有,但因为身体结构原因,它是可以自然的浮在水面上的,而且它们又特别能熬,如果一不小心从岛屿海边“失足”掉到水里,只要努力的伸长脖子呼吸,并以龟类独有的低新陈代谢来对抗难捱的饥渴,就可能被洋流裹挟着完成这段看似不可能的肉身泅渡。实际上你想象一下,为什么加拉帕格斯象龟有这么多亚种,又分布在这么多岛屿上呢?它们很可能就是通过这样的意外泅渡完成了在不同岛屿之间的扩散的,又因为海面和岛屿上巨大的火山阻挡,被迫独立演化成不同的亚种。前几年人们在加拉帕格斯发现了一只漂在水面上的象龟,根据身上生长的藤壶来推断,它“下海”至少已经2个月了。进一步的研究更是发现,在加拉帕格斯这片火山群岛上生活的象龟们,演化关系最近的“亲戚”是生活在阿根廷和巴拉圭的查科龟(Geochelone chilensis),也就是说,最早来到加拉帕格斯的象龟的祖先,可能是一只在南美洲最南端意外掉到海里的雌雄倒霉蛋(或者是一对儿苦命鸳鸯),它们被洪堡洋流裹挟,漂流了几个月甚至一两年,才最终来到这片群岛上。 

那不管是哪种方式,以目前的发现来看,伊莎贝拉岛上的确有可能有一只平塔岛象龟,而且由于被发现的杂交个体还都很年轻,它们的这位父亲或者母亲,可能还活着。不过直到今天,这只可能存在的纯血平塔岛象龟还没有被找到,这个亚种的命运到底能不能改写,也就始终没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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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刚刚回顾的这几个加拉帕格斯象龟亚种的保护工作,分别代表了3种不同基调,阿尔塞多火山象龟Chelonoidis vandenburghi的保护毫无疑问是卓有成效的、成功的,艾斯潘诺拉岛象龟Chelonoidis hoodensis)的未来至少是充满希望的,但到了平塔岛象龟身上,就被悲观的不确定性笼罩。

那如果我们要把这十几个亚种视为一个整体,又该用哪种基调去定义加拉帕格斯象龟的未来呢?

让我选的话,我可能会选“不确定性”。

这种“不确定性”一部分是由“过去”延续而来的。在经历了四百多年的剧烈影响之后,有些象龟的幸存个体的确已经太少了,少到我们想保护,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就像“乔治”的故事一样;也有的虽然因为人工干预实现了数字上的增长,但基因多样性的匮乏,也可能会对种群未来的恢复埋下隐患,就像“迭戈”的故事一样。

这种“不确定性”还有一部分是“现状”导致的。去年上半年,人们忽然发现一个原本恢复的还不错的亚种——西圣克鲁斯岛象龟又在面临新的问题,这个亚种生活在圣克鲁斯岛西侧的高海拔地区,但是雌性必须迁徙到低海拔的地方繁殖,可在它们繁殖迁徙的路上,有两种入侵植物——西班牙柏木(Cedrela odorata)和红泡刺藤(Rubus niveus)已经生长的很成规模,前者树形高大,后者虽然低矮但带刺,两种植物连片生长,把象龟迁徙的路给堵住了,迁徙的象龟只能通过3个缺口穿过这片林地,最窄的缺口只有140米宽。西班牙柏木生长过程中还会释放化学物质影响本土植物生长,密闭的树冠层也影响林下带的光照,进入西班牙柏木林的象龟更难保持体温,也更难觅食。这两种植物长得又很快,如不及时干涉,仅剩的迁徙通道可能就闭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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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我们定期砍几棵树,帮它们维持这个通道就可以了,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在去年之前,从来没人想到过这两种植物居然也会威胁到象龟,也是因为这个忽视,让我们直到这些植物已经连片成林,缺口已经快要愈合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再往前推一年还有一个研究,还是这个西克鲁斯岛象龟,人们发现它们的粪便里出现了大量塑料,而且主要是绿色白色和浅蓝色的塑料,岛上这几种颜色的塑料并不比其他颜色的塑料更多,那这就反映出象龟好像是把这几种颜色的塑料当成了食物,刻意的去采食了。这两项研究就反映出我们对这些象龟的生物学需求、栖息地的潜在威胁还是认识的不够,人类活动对它的负面影响还是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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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看看反盗猎,最近几年,国内的陆龟爱好者圈子里一直就有传言,说是有玩家通过特殊途径搞到了几只加拉帕格斯象龟,成交的价格大概都在六位数。可是从1975 年以来,所有加拉帕戈斯象龟都被列入 CITES 附录 I,禁止一切形式的商业国际贸易,那流入国内这几只,是从哪来的呢?其他国家,还有没有类似的走私故事呢?

“不确定性”还包括对“未来”的担忧。加拉帕格斯是一片火山群岛,火山塑造了岛屿,也可能会威胁生命,在过去的数十万年里,象龟们也一直受到这样的威胁,只不过当时它们的数量很多,有能力在喷发之后顽强恢复,但现在的象龟种群恐怕没有这个能力。加拉帕格斯又是一个特别容易受到气候变化影响的地区,岛上的微气候受到洪堡寒流和太平洋赤道暗流这两道洋流控制,但这些洋流都很容易受到厄尔尼诺-南方涛动(ENSO)现象影响,当厄尔尼诺出现,洋流就会减弱或向北错位。最近几十年,厄尔尼诺现象的频率和烈度都在加剧,已经对群岛上的海洋生物和海鸟产生了明显威胁,特别是这里独有的加拉帕格斯企鹅,在过去50年里种群萎缩了70%。象龟作为陆生动物受到的影响还没有那么直观,不过洋流最终会波及到岛上的降水和温度,而这两个因素又和象龟繁殖息息相关。

在从事濒危生物保护科普的这些年里,我经常能感受到一种盲目乐观的情绪——“这种生物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但只要我们出手保护,就一定万事大吉。”,如果你看了加拉帕格斯象龟的故事,应该就能对濒危生物保护工作复杂性有一点新的理解。它可不是一个无人关注的物种啊,恰恰相反,在全球野生动物保护领域,加拉帕格斯象龟得到的资源和关注,其实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可是你看,哪怕是用这样的力度保护了五六十年,我们还是不敢断言就一定能挽救它们。

环环相扣又精密协作的生态链条,就像一块设计复杂走时精准的钟表,想要破坏它很容易,拿起榔头狠狠砸下去就可以了,可想要把它修复如初,那是多么困难。那么,我们是该选择先砸碎、再慢慢修复这些钟表,还是该克制住那只拿起榔头的手呢?

我想,每一个理性的人,都不难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