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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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在杨友失踪5年后,到正德十年(1515)时,鉴于杨氏家族一呼百应的存在,官方仍然启用其子杨弘袭任土舍。记载中,杨弘这人善于招抚驾驭百姓,而苗众也愿听其号令,口碑较好。
杨弘一到任,凯里和遵义的关系趋向缓和。
史记中,杨弘这人在凯里城的修筑上,是一位特大功臣。
次年,在他的主导和呐喊下,于今天的大阁山南麓洋洋洒洒地建起了一座新城池,即今天凯里老街一片的前身。城墙高3.3米,设有东、西、南、北四门,内有防卫、排水、贸易、驻马等多个系统。
由此,凯里的城镇重心由北向南、由下朝上,在翻过海拔764米的大阁山后,移到了南麓的这一边,标志凯里城镇建设进到了少年期。
历史永远记住,这是杨氏土司在城镇化历程上的第二个鸿篇巨制!
想想,这时,虽杨氏家族遭受过重创,但仅凭此勋绩,声望仍是震耳欲聋的,因而民谚中盛传的“凯里不打杨”一句,仍是嘁嘁喳喳地叫响、扩散。
而且,由于此期杨氏在政治上以治理为主,暴政有所减弱,所以此句话在语意上,应该是敬重的成份已有了较多的加重,而畏惧的成份则有了较多的减弱,最起码两者已基本对等。
这时,随便想想都知道,杨氏家族已成为居于金字塔之尖上、傲视群雄的龙头老大,是凯里地区所有民间势力唯一攀附巴结的对象,人们都把它当作神一般的存在,趋之若鹜,以结交巴结上为荣!
然而,熟料,正德十五年(1520),杨弘在与另一个同样是狠角色的土司,发生一场不共戴天的武力摩擦时,不幸战死。
嘉靖元年(1522),新城完工,改“安宁”为“凯里”,全城实施大搬迁,于是,凯里的政治重心也就南移到了今天的老街。
从此,启用了44年的安宁城堡,人走马去,走向荒废。
这时,杨弘之弟杨张提出了继任“凯里宣抚使”一职的请求。但因朝廷政审不合格,不批。
熟料,有些任性的他,便是直接挽起衣袖学起其父杨友的那一套,率出人马欲攻播州。无奈中,朝廷唯有选择“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选项,纵容和默许了他。
但是,从史记上看,杨张这厮并没留下什么大轰大烈的建树,故我们不作添油加醋的陈述。
嘉靖八年(1529),凯里宣抚司突然被降下一格,为“凯里安抚司”,只相当于今天的正团级了。而其隶属关系,也就近改隶到了贵州的清平卫(今炉山)。从此,龙场、湾水、旁海、凯棠、湾溪、凯里、鸭塘、舟溪这一块“长三角”,一概纳到了贵州的版图上,与四川再无瓜葛。
一纸文书就将其降级,说明贵州官方的“改土归流”已经在明面上推进,也说明杨氏土司走到了日渐式微的下坡路上。
时间就像白驹过隙,很快又过去了茫茫的70来年。
万历年间,凯里安抚使一职轮到一个叫“杨应思”的后裔承袭。
正好,恰逢播州土司那边的第29任宣尉使杨应龙,在遵义狂妄地号称“西南王”,并公开举起反叛朝廷的大旗。杨应思听到后,也瞬间点燃了满满当当的兴奋而号称“凯里王”。
记载中,在他的悍戾统治下,肆意搜刮,生活奢靡,凯里一度漆黑一团。其中,为了修筑出一座豪华的宫殿(今万寿宫处),他竟然动用到1.5万民夫,劳民伤财地实施密集的人海战术。
历史不忍细看。
史记上,杨应思还是一只盯住了猎物就不会放手的野猫,并颁布出一条十分瑰异而又令人作呕的法令,即全城凡是临嫁的非杨姓新娘子,先到他的宫中献上“初夜”。
有道是,牛逼过头必定闪腰。
不久,这引发了凯里人的民怨沸腾,一个个恨得牙痒痒的苗民集体上书,控诉的罪名共有欺辱妇女、强征劳役、滥杀平民、苛捐杂税等多条。最终,引起了高层的震怒,当即出兵讨伐,仅用十日功夫就攻陷其行宫。走投无路之下,杨应思选择点火自焚。
万历二十八年(1600),震惊全国的“播州之役”烈焰腾腾,朝廷共调集二十万军马实施扫荡,遵义沦为焦土,最后播州宣慰司灰飞烟灭,末代土司杨应龙拔剑自尽,杨氏家族分崩离析而流落于贵州大地上,宣告它一部浩荡的史诗,被终结在724年的刻度上,悲壮谢幕!
播州覆灭,震动西南,所有大小土司一片哗然!并都学会低调了几分,而大家也都隐隐地感到,一个历史的大拐点已经来临。
而在凯里的这边,好在杨氏土司已隶属于贵州而未受到多大波及,但其高嗓音也同样降成了低八度。不过,鉴于杨氏家族长期潜积的威信,贵州官方依然任用他们持续经营,从而成为播州的尾声。
万历三十五年(1607),“改土归流”已经咬钉嚼铁地推进,凯里安抚司再次被降下一格,为“凯里长官司”,即仅仅相当于今天的正营级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杨氏家族,也只有捏着鼻子强行忍受。
再过17年后,即到明末的天启年间时,由于满朝上下政治腐败,皇家政权岌岌可危,因而对大西南的社会治理出现了薄弱。于是,长期受到压制、内心很是不爽的各路土司们,集体反目,纷纷发起了武姿很骚的叛乱,出现一段社会秩序的紊乱期。
见此,四年(1624年),凯里土司的继任者杨世慰,也像患上了流行病似的,一把掀开桌子而反叛朝庭。亲自披甲上阵的他,联合水西土司的军队和平茶一片的苗民们,呼呼啦啦地杀向清平(今炉山)。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你这些小虾米土司算得上什么?
结果,只需当当当的几下,杨世慰的集团就被干翻了。
在遭到一阵劈啪劈啪的狂殴之后,贵州的大小土司们都学乖了许多,也都在预感到:日子已经越来越不好过了。
这时,独自移步上山的我,继续沿顺老路,来到了半山上。
今天,大阁山已被打通了一条五百米长的遂道,拉近了湾溪片区和小十字片区的距离,但我却坚持爬着老路走上去。
这是一节比较陡、也比较直的石坎路,插于两座小山体的夹逢之间,不过,已经经过了现代改造,而两侧也挨挤地耸立着许多的民宅。但虽如此,仍可想象出它几百年前的样子。我想,这应是元明时期凯里一条最好的“五尺道”。
在翻过了大阁山狭窄的北门巷后,我便来到了熙熙闹闹的凯老街上。今天,因这片老城区被实施过木檐青瓦的仿古改造,加上已有了一定的时日,所以,整个片区仍保留着一副世事沧桑的容颜。
目睹到祥和的阳光洒落在一排排旧屋檐上闪烁着,我禁不住沉思起来:这半天的路程,其实就是元明时期凯里的一条社会变迁之路。这节路,见证了杨氏土司筚路蓝缕、腥风血雨的治凯历程,以及递次推进、斐然可观的施政之绩。
半晌后,我溜进了幽幽暗暗的巷道中,随着一股历史气息灌入肺腑,仿佛穿越到了烟云蒙蒙、鸡鸣喈喈的明清时期,耳际也似乎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凯里不打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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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这是一个由马背民族于纵横决荡之中建立起来的王朝。由于他们养成了马踏千里、一扫而尽的习惯性思维,因而最见不得大西南地区遍地林立、蠢蠢欲动、影响到九州方圆上畅通无阻的土司们。
所以,在前期的顺治、康熙两代,为了尽快统一全国,满清政府就开始有意识将“改土归流”政策引向纵深,其中贵州为核心区。
不过,由于凯里的辖地与雷公山“生苗区”互为隔壁邻居,具有浓厚的黔东南特色,因而改流的步履只能蹒蹒跚跚而跟不上外面的节奏。而基于杨氏家族余音绕梁的影响力,凯里长官司的掌控权仍非其莫属。
却说此时,在杨氏的历代辛勤经营下,农业、手工业和商业三驾马车正并肩同行,凯里已然成为一座经济和文化的集镇,虹吸现象十分明显,持续吸引着东西南北的人口。
这时,算起来,杨氏家族在凯里已开枝散叶有十多代人,因而就跟遵义那边的杨氏人口一样,已经造就出了妥妥的“杨半城”,一大族人都是男俊女靓、男尊女贵的。
既说到此,不妨插上一句。
到今天,贵州的“杨氏”人口共有芸芸的334万人,为妥妥的第一大姓,占了全省人口8.6%。其中,遵义、贵阳、安顺、花溪、黄平、凯里、麻江等多个县市,杨氏排名均为第一。这其中就有遵义杨氏和凯里杨氏很大的贡献。
所以,彼时,凯里人对杨氏家族仍是非常推崇备至的,“凯里不打杨”一句,也一直在深街窄巷中弥久历新地盛传着。平日里,凡是老老少少都知晓:你的拳头即使再愤怒,都不能轻易落到杨家人的身上。
说到这里,我禁不住地想:过去的这些小土司们真是享尽了封建时代的红利啊。瞧,一族人守在前辈打下的小地盘上,虽没什么能耐去开疆拓土,也没有远大的理想,但几百年的江山却坚如磐石,而政权也由祖传父、父传子、子传孙、孙又传子,一代代坐享其成的,小日子过得那真叫一个滋润!
话说到顺治十五年(1658)时,清政府建起了“凯里营”,兵员有280人,宣告绿营兵制正式入驻。而这也在说明,中央政权已经鞭长而及,“改土归流”的路线图已经悍然推进,凯里土司正在面临一步步的退色。
时光又过去了34年。
话说到康熙中期上时,凯里长官司轮到了末代土司杨国兴继任。
记载中,雷厉风行、令出如山的他,一度将凯里城打造成一座“小京州”。城内,除了挨挨挤挤、雕梁绣户的楼房外,街巷中尽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景象。这是杨氏土司在城镇化史上的第三个浓墨重彩的手笔,也预示凯里小城进到了青春期。
不言而喻,这个时候,因有杨国兴的磅礴出现,无疑再次加重了“凯里不打杨”这句话的份量,也加强了流行度。而且,其在语意上,显然敬重的成份已超过了畏惧的成份,很多时候为内心折服。
不过,就跟历代的土司们一样,杨国兴其实也是个人性复杂的家伙。
记载中,生活腐化的他,还建起了一座有着N多床位的奢华后宫,并抢来高颜值的民女充实人气,且在对暖床方式上实行奇葩的技术革新,从而实现了钱多、妻多、孩子多的生活目标,被称为“杨三多”,糜烂的程度几乎达到皇帝的等级。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
最打紧的是,气质爆表的他,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也让他成为杨氏土司的最后一个历史网红。
原来,眼看土司权威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雄风即将散尽,加上不时回想起历代先祖们的种种王者荣耀时,很多时候都闲得蛋疼的他,不由滋生出跌落万丈的失落感,也分明感到好日子不多了。
于是,有一天,窝着一肚子怒火的他,为了寻回存在感,突然石破天惊地宣布:我杨国兴建起了“凯里独立王国”!并自行“称帝”和“登基”,号称自己是“凯里杨始皇”,从此不再听取皇帝的任何指令。
想想都好笑,这都赶上上述明万历年间播州第29任领主杨应龙的气质了。再说,都什么时候了,巴掌大一块地上的一条小虫,居然也敢于跟皇家单挑。
却说这一炸裂的举动,一时夺人眼球,也将杨氏家族推上风尖浪口。
然而,虱子你是谁!
结果,康熙四十五年(1706),上一秒还在螳臂挡车的他,在被实名举报到贵州省里后,下一秒就遭到了横扫牛鬼蛇神般的打击,一家人被流放到了几千公里之外的东北辽宁。从此,遥望故乡眼茫茫。
据说,在离开凯里时,杨国兴曾经爬上大阁山之颠,最后环视脚下这块熟悉的土地一眼。当回想起自祖至孙躬体力行的种种艰辛经营时,他不由长呼一声,怆然泪下,用最后的一滴眼泪为往事谢幕。
至此,宣告凯里杨氏土司一部宏大的历史传奇,被终结在224年的刻度上,尘埃落定!
哈哈!“凯里不打杨”,那还得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哩。
今天的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类中有一种稀奇的统治型人格,即当一个习惯了呼风唤雨的头目类人物,当遇到摇摆不安、心慌意乱的环境时,就会在潜意识里特别渴望再次拥有强大的“全局掌控力”,以避免再度陷入恐惧和不安。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会不择手段地伤害到周围很多的人。
看来,杨国安正是被这个人格障碍给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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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杨国兴事件”发生后,贵州的土司和苗王先是集体哗然,继而是集体闭嘴,都在明显感到时代的风向已经于己不利,也都学会了敛声屏息和收敛锋芒,因而在明面上不再明目张胆地耀武扬威。
之后,再过20来年,土司政权基本上成了边角材料,已没了几斤几两份量,气数将尽。
到雍正四年(1726)时,在雍正帝的雷霆宣言之下,贵州、广西、云南终于迎来了一场摧枯拉朽的“改土归流”暴风骤雨。经历时两年的犀利战火,所有腐朽没落、阻挡前进的土司和苗王们一概烟消火灭,走到了宿命的终点上。
可计算一下。
如果,我们将上述“田氏”土司覆灭和贵州省的建立作为改流起点,把此时官方大刀阔斧剪除残余土司作为终点,那么,这一场变革前前后后竟然共耗时300多年,足见工程之巨大!
之后,在短短10来年的时光中,凯里的政治风云潮涨潮落、层叠更换,有着太多的崛起和衰落,而杨氏土司的阴魂则一步步被埋到了历史的尘埃之下。
雍正七年(1730),设凯里讯。雍正十年(1732),设凯里卫。雍正十二年(1734),置凯里县丞。乾隆元年(1736),设凯里卫。乾隆二年(1737),复设凯里营。
不过,在乾隆的头几年,针对黔东南与众不同的情况,官方仍沿用老一套的“土流并治”策略,即一边大量安屯设堡,一边却又增设新的土司。其中,于乾隆二年又重新设立“凯里土司”。只是,虽史料记载不详,但想必此土司已与杨氏家族没那份缘了。
再后的120多年间,凯里的城镇建设,虽遭遇过雍正、咸丰两次特大的苗民起义而分别受到一定的重创,但恰是在杨氏土司已经打好的基业上,时有改建、扩建。
其中,乾隆四年(1739),改建石城,墙高3.3米,周长2547米,仍保留东、南、西、北四门的大框架。东西长1.2公里,南北宽100米。
此外,凭着杨氏土司奠定下的各种丰厚根基,凯里在清代的中期和晚期,各方面都得到了较好的发展。
而“凯里不打杨”一句,虽因热度冷凉而失去了地方视听,但知恩知义的凯里人却始终记往杨氏家族的功业,因而依然在一些街坊四邻的口耳中相传,顽固生存。
再过50来年,即到民国元年(1912)上时,中国的封建帝制终于被推翻了,民主共和时代已经来临,所有的土司残渣余孽彻底灭绝。
第二年,建起了凯里分县。
于此,不妨扳着手指算一下:中国的土司制度上至元朝初年,下至清末的辛亥革命,跨度长达650多年,再加上从秦汉到宋朝的“羁縻政策”和“羁縻州”,那就达到2000多年。而又横观世界上所有的地方管理制度,中国的土司寿命也是最长的,远在英国的地方自治制度之上。
而又想想,在风云巨变的历史长河上,历朝历代的皇家们都还没有哪一朝超过300年。
此后,对于凯里的年青一代来说,杨氏土司渐渐变成了传说中的。
又在历经了风雨晦冥的37年后,到民国末年(1949)时,经过历届官方的修建、扩容,凯里老街共有房屋3.9万平方米,多为木房瓦顶,也有少量砖木结构。除原先的东、西、南、北四条主街外,还有水沟边巷、猪市巷、大阁巷、梁子巷、莲花巷等闹街。
在共和国建立后的第二年,即1950年,改为凯里县。
凯里的政治地位被拨高是在1956年。是年,随着一个最新模式的少数民族自治政权——“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建立,且随着州府选址于此,凯里一下傲视群雄,成为全州的第一政治高地。
于是,为配合自治州的社会经济建设,其城市基建便是进到了四肢发达的桃李年华。是年,从南门轰轰烈烈起始,于五十年代的后期扩展到小十字、大十字,于六七十年代扇形扩展到杀人坳、州医院、野狗冲、洗马河。同时,随着湘黔铁路修通,湾溪一片也开启了城建行进的乐章。
到1983年时,改为凯里市,城区进一步扩容。
90年代以后,扩展到万博,继而向南、向西扇形扩展到达博南、永丰、高溪。进入21世纪后,一路向东铺展到开怀片区,一路则向西削山填谷到达鸭塘、经济开发区、滨江大道。到2016年时,终于建成一座城区面积68平方公里、城区人口49的现代化新型城市。
想想,荏苒时光中,凯里从一个古代土司小镇蜕变为一座繁荣的现代大都市,这一条上下700年的脉络,正是凯里一条追求进步、走向文明的强健经脉。
然而,“凯里不打杨”一句,则因漫长时光的风剥雨蚀而早已消散殆尽,唯有栖身于极少数老人的口齿中了。
这时,我从老街一路走过小十字,来到了大十字。
如今,这两处在凯里人的眼中,尽管已具有了一定老城区的味道,但它们的热闹、节奏、规模、色调和主流生活等,仍然还在气势旺旺的,也仍然还是这座城市的核心区。
站在这里,尽管面对的是矗立的建筑、整齐的街区、纵横的街道和往来穿梭的人流车流,尽管周身尽是一股强劲的时代气息直扑而来,但我却仿佛还在听到几百年前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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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凯里史,半部杨家史!
今天,这句话就是对杨氏土司统治史的高度凝练和集中表达。
的确,一路下来,作为打开凯里历史扉页的第一个门阀,作为凯里山城演变史上的第一个功臣,在虎啸风生的两百多个春秋中,杨氏家族对于早期凯里政治、经济、文化的形成,还是可圈可点的。经其长年累月地开发和巩固,妥妥地推动了一方的社会进步。
执政期间,除了最为亮眼的城镇建设外,在兴修水利、修建驿道、创办私塾、推动汉文化渗透和推动农业、工商业等的发展上,杨氏家族同样有着许多耀眼的功业。
今天,坐落于东门街上方的“万寿宫”,为杨氏土司主政时代的唯一遗物,曾为凯里安抚司、凯里长官司的治所,文化影响力可见一斑。每天,仍不时有人沿着模糊的足迹,来到这幢独自阒静的古楼前,探访这支家族远去的艳丽。
分摊当然,除了殊勋异绩的一面外,杨氏家族同样具有人头滚滚、不忍直视的一面,功勋和暴政就像一支黑与白相伴的交响曲。今天,当我们追忆起杨辉的烂杀无辜,杨才的恃强凌弱,杨应思的倚贵欺贱,杨国兴的欺男霸女时,仍有一种不寒而栗!
言而总之,一部杨家史,既有过负重前行,也有过岁月静好。
土司制度是落后时代下的产物,也曾在史上发挥过杠杠的作用。但是,历史车轮滚滚朝前,人类总是不断去探求一种新的、更加科学的轨制,因而,它注定必有灭亡的一天,“改土归流”恰是顺乎时代潮流的一个举措。于是,即便再多的前朝往事,再多的楼台烟雨,再多的铁马冰河,都一概被掩埋到脚下的土地上而毫不稀奇。
作为一部中国古代土司独裁史的生动缩影,凯里杨氏土司向我们展示的,正是一幅从诞生、到鼎盛、再到没落并轰然崩塌的壮丽史。
最后,又回到“凯里不打杨”一句上。
今天,虽我们没有亲历过那一段时光,但光从这句话的语意上,就起码得到一个最基本的认知:杨氏土司在总体上还是不错。
而且,人们所敬重的,不只是司署里几个气宇轩昂的杨氏官员,而是涵盖到了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的男女老少一族上,因而才有了“凯里不打杨”的一条底线,成为人人行为上的基本要求。这是杨氏家族得到全体凯里臣民认同的回响!
而再拔高地看,这其实是凯里人在陷入对杨氏家族毫无底线的狂热下,而产生的一条“龙生龙,凤生凤”的最大的“血统论”,为政权与族权高度结合、血统与姓氏高度关联、贫富阶层高度固化和敬畏思想极端异化的时代下的产物。而也正因为有着一条雷打不动的血统论,才为杨氏“唯一领导体制”的政权,正当性地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持。
古今中外,“血统论”比比皆是。但越是到了后期,就会越是加大蠹国害民。
感谢伟大的辛亥革命,感谢那些为了推翻封建主义、实现人民民主而进行过不懈斗争与探索的仁人志士们。因为,正是有了舍生取义、刮骨疗毒的革命,才将中国的皇权势力和门阀士族一举给灭,也才改变了中国的政治生态,从而给了寒门子弟们崛起的希望。
今天,既然威赫的皇家和威风的土司早已消失,那就让它们所洐生出来的不良文化都消除干净吧。既然“凯里不打杨”一句早已不符合了新时代的社会价值观,那就让它随风远去而永远消失吧。
因为,历史是个选优劣汰的过程!
爬上北门街的古道。
狭窄的北门巷。
如今的西门街。
如今的东门街。
如今的万寿宫。
如今的小十字片区。
2013年的大十字。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杨育泽,男,苗族,1966年生,凯里市舟溪镇营盘村人,现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黔东南州作协原副主席、凯里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