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的味道

连队的味道

■郭 岚

40多年前，我在塞北高原的一个高炮连队当兵。每当训练间隙，我总到炊事班帮厨。在我看来，那里氤氲着独特的味道：炉灶升腾的烟火气、蒸笼里溢出的米面香、腌菜缸里飘散的酵酸味……

令我始终难忘的，是我新兵下连的那个中午。

那日阳光正好，我们这群刚结束新兵训练的小伙子，跳下卡车放下行囊，饥肠辘辘地涌进食堂。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混合着蒸腾的热气。在这热气中，飘散着春天榆钱的清新——那是炊事班特意为我们准备的榆钱饭。这熟悉的味道让我鼻子一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

我对连队最初的认知，就来自这清香的榆钱饭。

一次炮场演练，烈日当空，炮管被太阳晒得烫手。

经过一上午训练，我们的汗水浸湿迷彩服，嘴唇干裂起皮，嗓子里更是干渴难耐。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绿豆汤来喽！”只见炊事班长挑着扁担，担子两头挂着两个保温桶，正稳步穿过训练场。

冰镇绿豆汤，清甜解暑，汤里还飘着几片薄荷叶。我们轮流捧着碗，边喝边称赞班长心细负责、手艺高超。连队的味道不只是舌尖的享受，还有炎炎夏日的清凉，艰辛中的战友情，那是战场上最坚实的后盾。

每到深秋，连队后山的树林里会飘来野沙果的味道。

休息时，我们会上山寻找那片野沙果林。山风一吹，成串果实发出“簌簌”响声。红沉沉的沙果在枝叶间若隐若现，像坠了一树小灯笼。野沙果特别酸，但我们忍不住摘下来一些，尝个鲜。酸味让我们龇牙咧嘴，班长的脸也酸皱了，嘴里还说着：“酸得好呀！当兵的就该吃点儿酸的，吃了酸的才记得住甜的。”班长说得在理，连队的日子，有训练的苦，有想家的酸，可回忆起来，却总是透着股清甜的滋味。

那年，班里来了个新兵。

每次收到家书，他总要把信纸轻轻展开，先抵在鼻尖上嗅一下。后来他告诉我们，信纸上有茉莉花的香气。给他写信的是未婚妻，她总爱将茉莉花和信纸一起放进信封，这样字里行间都有茉莉香味。我那时和他住同一个宿舍，每当通信员喊：“来信了。”我们便安静下来，等待那股淡淡的茉莉香和墨水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在这股香味中，我们各自想起了身在远方的家人。

思念，是训练生活之中不易察觉的味道。

连队的味道远不止于此。它是清晨出操时露水的潮味，是雨天黏在胶鞋底的泥土味，是深夜梦见母亲煮汤面的柴火味……它将训练场上炮油混合着黄沙的辛辣吹进我们的眼睛，让作训服上晒出的汗碱夹杂着灰土渗入我们的肌肤，把手掌中磨出的血泡和滚烫的弹壳一起烙进我们的记忆。

后来，我提干调机关做起了文字工作。我的科长当过连队指导员，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这稿子写得欠点火候，还缺少连队的味道。”

连队的味道——只有对连队有深深情意的军人，才能明白什么是“连队的味道”。

（解放军报·中国军号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