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心意

有一次婆婆的手弄破了,缝了两针。听起来只有两针,好像没啥要紧,其实,在手指肚上缝两针,伤得挺厉害了。婆婆没跟我说,自己扛着。吃饭怎么办呢?她指挥她的母亲——我九十岁的姥姥婆操作,洗菜切菜什么的。那时候两个人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岁了。这样过了几天我终于知道了,回去给她们两人做饭,还埋怨了婆婆,大意是有事儿了,不必如此要强什么的,我乐意帮助你。她安静地听了一阵儿,可能感受到我真的生气了,笑着解释了两句,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不是也这样吗?我停下手中的活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点儿感伤,也有一点儿惊异:惺惺相惜?这是女人之间才有的理解力吧。

说起来,我和婆婆不是十分亲密,这和我们各自的性格相关。却也没有冲突,这一点是肯定的。我倒是和姥姥婆特别亲密,从见到她的第一面时起就亲密了,天然的缘分吧。姥姥婆给我带了三年孩子,她在我家也十分开心。姥姥婆去世之后,我非常想念她。现在看来,婆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

不久,婆婆把姥姥婆的一件夏衣送给我,这是一件灰色的确良料子的大襟纽襻短衣,姥姥婆手工缝制的,上面一排排针迹清秀匀称。当时已经是90年代了,的确良这种料子早已淘汰,姥姥婆并不缺衣服,可她还是每年夏天穿上一次半次的,可见这是她的心爱之物。每当她穿这件衣服,我就大赞她高超的手工技艺,然后搂她的肩膀夸她漂亮。在我眼里,衣服和老人都那么美、那么珍贵。但我从来没想到婆婆会把这件衣服单单留出来送给我。这是一件多么好的纪念性礼物啊,我一直收藏着。

姥姥婆去世多年以后,婆婆的身体突然发生大的变故,走路开始不利索了。我看着她缓慢地移动身体以及苍白滞涩的表情,心里非常痛,但我并没有说出来,何必说出来呢?说出来又能怎样呢?现在想来,婆婆心里清清楚楚,她依然都看在眼里。有一天在婆婆家,她递给我一个信封,是几张老照片,有她年轻时候和朋友的合照,有与公公的结婚照,还有一张姥姥婆的照片。她微笑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给你吧,你不是喜欢这些东西嘛。我抬起头看着婆婆,深深地点了点头,还是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在这里什么都不必说,我明白她知道我会好好保管。

婆婆卧床前的一年,有一天丈夫从婆婆家回来,给我一个面巾包着的小包——确切地说就是一个小纸团,我打开一看,是一对小巧的老式金耳环。丈夫说:妈让我带给你,说是姥姥的遗物。不用他说,我认得出来是姥姥婆一直戴在耳朵上的、亲肤的东西啊。

我很感激婆婆,我确定知道,我曾经有一位懂得我的婆婆。这给了我非常大的安慰,一种极其开阔的安慰。现在,姥姥婆和婆婆都在天上,有时候我想,我身上的一份安定气质,直到今日,依然从婆婆和姥姥婆那里获得持续的濡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