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墙上长出美术馆?曼谷的城市更新,是“融合” 还是“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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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曼谷的城市更新项目试图在保留原有建筑主体和老旧风貌的同时,加入年轻多样的内容,以吸引游客和原住民。

2.然而,曼谷的城市更新过程中,原住民往往被驱赶,导致城市多元化丧失。

3.为此,曼谷的城市更新需要关注原住民的需求,平衡旅游和商业发展。

4.同时,城市应该更关注原住民的衣食住行基础构建,以实现真正的城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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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谷的交通拥堵,塞满道路的摩托车散发热气,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水汽从小腿流下,和那些钢筋混凝土的桥壁上的水珠一起流向土地,时间在工业材料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去年在书店读到一本书,书名是《共建美丽家园》,序里提到“社区小花园”与“命运共同体”,人无法脱离社会关系而存在,在早期的社区形态里,诸如村口、榕树、庙前等人自发聚集的公共空间,提供议事、休闲的场景,后来人们渐渐搬进高楼,居住形态从平铺变得立体,寸土寸金的城市土地缩减了公共空间,人群愈发密集,可交集变得更少,先行城市化的国家城市在早些年已经步入更新的阶段。

曼谷尝试点状更新,城市更新之后,我们的建筑更安全也新了,但是原住民也被驱赶了,城市更新应该如此吗?平衡似乎是个做不到的命题,是否有办法在某种尺度里完成更新?更新需要的是内容,而非单一框架。在曼谷步行了许多街区,感受曼谷更新的场域,这个曾经的亚洲奇迹,在今天轻改造,重内容,保留原本残破的建筑主体和老旧风貌的城市更新路线下,加入了年轻多样的内容,业态填充丰富生命力旺盛,是如今时代一个探索城市发展路线的版本答案之一。

曼谷城市的“在地性”回应:Emsphere和GalileOasis

 

提到曼谷的城市更新,离不开讨论的是Emsphere(位于曼谷素坤逸商圈的购物中心)和GalileOasis(由朱拉隆功大学文学与戏剧教授Ajarn Rassami创办的艺术社区,位于曼谷)。旅游业是个极易受天灾人祸影响的产业,曼谷旅游业又拥有极高占比,如何维持持续稳定的旅游商业便是难题。现代旅游业似乎依赖于人对一个地方收集贴纸的癖好,反而弱化了人与自然,或是一种具体的审美,使得旅游持久性逐渐丧失,很多地方变成了“一辈子只会去一次的地方”

 

《杀死一座城市》中形容到“对真正的穷人来说,缙绅化并非社区特质的改变,而是真切面对的群体驱逐、资本暴力,还有悠久在地文化的消失”。曼谷的文化艺术活动极其丰富,对于国际城市或者旅游城市,最为吸引人的除却与众不同的风光,还有其精神内核,当然曼谷的风俗产业很大程度上助力了旅游业,这里着重讨论艺文行业。

 

偏激地认为商业化最后的结果就是丧失原生文化的在地性,但我站在Emsphere的商场里,思考的是“是否城市更新项目为原住民和游客之间提供了一个缓冲地带”原住民需要“中心”,是本就存在的生活状态,游客需要“中心”,是在大部分的旅行条件下无法过多探及“边缘”,于是Emsphere在空间里植入了大量有关“地方文化”的元素,提起旅游时总是能听到“这个地方我们本地人都不去”,变相地形成驱赶,街区的内容和尺度是城市的一种表象。

 

随着人消费习惯、审美以及大众喜好的改变,街道会适时自我更新,我们谈论一个地方,今日如何明日如何,是仅限于人的臆想的,城市对人的接纳程度一定是随之变化的,也就是说,好的城市更新应该一边接纳游客,一边又欢迎本地人本地文化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即为“融入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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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sphere购物中心)

穿过一条逼仄的小巷看到GalileOasis,果然如同绿洲坐落在这片街区,雨从枝叶的缝隙落下来,绿色的叶子便多了几分生机,从建筑改造、设计到社区化运营,我想GalileOasis像是城市中央的精神领地,选址避开了传统商业的流量逻辑,但人群依旧趋之若鹜。

 

这是东南亚带给我的感觉,城市里拥有一切最先进的东西,而平淡的幸福或许藏在冒着雾气的雨林中。蒋勋说,“出走” 最有趣的一件事是与当地文化产生碰撞,事实如此,一直在文化舒适圈内,便很难理解其他文化之下的人生活的有趣之处,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全都能揉缩在几个软件里。

 

GalileOasis回应了一个问题,“艺术的门槛究竟是谁设置的?”,是艺术家本身?是资本市场?又或是观者自身?在一个“边缘”生长出文化和艺术土壤,让其不再是悬在空中的梦幻泡影,而是具体到生活的某种日常。此时我的身份是“旅客”,我并未在此工作,意味着我在这里能体验到的,就是这个城市除却自身运转需要而富余的部分。城市竞赛似乎也是如此,创造初期的原始积累,再用第二轮第三轮的布局去获取尽可能多的富余资源,从而吸引远方的人来到这里继续创造产值,以此不断推进,有了更大范围的人口迁徙。

 

Emsphere更像是城市的大节点和新中心,而诸如GalileOasis这样的小型社区商业如毛细血管渗透入更深的街区,一方面扩大了人的活动范围,另一方面激活了老旧街区,看建筑得找高差,主街面上齐整如一条直线,一旦深入巷子,便是错落有致,植被和旧楼便更加分明。看着青年们自发地更新自己的土地,那是真正对于土地的一份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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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lileOasis社区)

泰国:引进外资狂欢后的泡沫残局

 

当然,要了解今天的曼谷,就得从上世纪末开始说起。

 

1980年代初,美国经济面临巨额的贸易逆差,在《广场协议》的影响下日元对美元升值,日企为降低成本将制造业大规模转移至东南亚,泰国凭借其稳定的政局和低廉的劳动力和土地资源成为其中首选,外资涌入催生地产狂潮,大楼拔地而起,一片火热朝天的景象被称为“亚洲奇迹”,那是曼谷的黄金时代

 

在这期间曼谷有持续十几年的经济腾飞,1995年泰国的人均GDP已经达到了2846美元,成为当时亚洲为数不多的富裕国家之一。经济处于高速发展期的泰国需要大规模融资,而本国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满足这样的需求,于是泰国选择了大量引入外资对本国进行投资,但这种过度依赖资本和比拼劳动力成本的粗放型模式暗含危机,泰国并未发现自己早已身处资本市场“陷阱”的边缘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外债、高资产泡沫和经常账户赤字等问题逐渐暴露,泰国等国的经济结构变得异常脆弱。90年代,国际游资伺机而动,利用做空机制,发动了一场针对东南亚货币的猛烈攻击。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泰铢的急剧贬值引发了连锁反应,大批东南亚企业因资金链断裂而破产倒闭,失业率急剧上升,在这极速攀升又跌落的几十年里,搭上国家快车跨越阶级的依旧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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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忙的曼谷街口与泥泞的边缘) 

“城市绅士化”:谁被挤出了家园?

 

城市发展的路径是什么。人从土地中解放出来,通过工业化人口流动聚集在一个城市中,大量的工厂使得城市迎来了蓬勃发展的阶段,人口聚集,土地升值;而当城市化进程到一个临界点时,土地资源高度紧张,人口过载土地租金上涨,开始去工业化,原住民原有生活被驱赶,城市多元化丧失,根据阶层通过地产升级、商业升级等手段慢慢把底层人民往城市边缘驱赶,社会学中称之为“城市绅士化”

 

曼谷这样繁荣过又没落的大都市,存在大量资产处于改造开发阶段,世界各国的城市更新实验导向了不同结果。日本的“新陈代谢派”主张城市像生物体般动态更新,东京中银胶囊塔成为实验样本,但最终因维护困难被拆除(2022);绅士化理论(Neil Smith, 1979)是资本通过“租金差”(rent gap)推动旧区改造:当旧城区潜在地租远高于当前收益时,资本涌入导致原住民被迫迁离;新城市主义(1990s)中安德烈斯·杜安伊提出TOD(公交导向开发)、混合用途等原则,美国海滨镇(Seaside)实验15分钟生活圈,却又被批评为“中产阶级主题公园”。

 

近几年曼谷给了很多版本答案,从非标商业到社区商业,不再只是拘泥于空间改造的项目运营方式,而是从根本上考量在地内容的模式后再进行整体打造,不然就只会使得非标商业再次标准化。每个社区的基因不同,最后呈现的气质也应是各自独特的,城市公共空间的命题提“去中心化”,实则是为了唤起一个区域内的居民关注自身半径之内的世界,这时“在地”的概念就显得尤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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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城市的铁路) 

城市更新:在游客与原住民之间,找寻一群"不定居的归人"

 

曼谷的贫民窟常常与繁华的商业街区就一面之隔,大型商业体的背后是破旧低矮的房子,抑或些许泥泞的市场。“旅游”这种短时人口流动与历史上大规模人口迁徙大不相同,旅游是即时性体验,只需考虑当下,而人口迁徙则是选择宜居城市,需要扎根。当然,人口流动带动经济流动,市场才更活跃。

 

顶层似乎一直在试探这只“无形的手”应该伸到哪里?

伸多少的边界,哪些是留给自由市场和社会资本,哪些属于宏观调控?每个城市运转的模型都大不相同,不受控的旅游业是对在地生活的一种入侵,在小规模人口迁徙(囊括旅游、工作、出差等方式)之下,资源的调配相对可控,此时对本地人来说创造了额外的需求。可一旦这个人口涌入的规模超过了城市原有配套的承载量,就会对城市产生破坏。比如有人看到了商机,先拔头筹介入原有街区,供应跟上了需求扩充供应会继续膨胀,引来更多的介入,这个时候大家的身份似乎是“创业的中产”。

 

彼得·莫斯科维茨的说法是“对纽约的穷人来说,缙绅化不是一种社区特质无形的改变,而是他们真切面对的群体驱逐、金权暴力,还有悠久在地文化的铲除。”意思是,同一空间下,贫富差距悬殊或者生活方式的阶级生活在一起,对于时间和空间的争夺,当一个群体占上风仿佛在驱赶另一个群体,矛盾便由此产生。但街区的承载量也有一个临界值,此时又开始了对公区的抢夺,占山为王,自然似乎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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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区旁的水上贫民窟与地方市场) 

消费主义媒体宣传催生同质化偏好,流量在增长,生命力在消亡

在恰巧符合一部分人的消费需求的情况下,就会形成一段时间大量的人口涌入,这时已经和旅行无太大关联了。每个人对旅行的诉求不太相同,于我而言,旅行的本质是创造记忆,保留感受和建立认知。但游客和精英阶层的介入其实是一场与本地居民的斗争,更新掉的是在地文化和生活空间,人们不再能聚在一棵榕树下扇着风聊起家常,游客不需要在这里理发,买五金配件,修自行车,缝补衣物,不仅仅是生活配套业态的消失,我们甚至渐渐无法描述公区。但好在曼谷是毛细血管型城市,道路街巷切分细碎,边边角角都还生存着这类生活业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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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与街头地摊的生活业态) 

当然,不论纽约、曼谷或是其他城市,在新老文化初步交手的今天,和解、割裂、融合才刚刚上演,且走向不明。我们眼睁睁看着许多城市在摸索的过程中成了炮灰,却又似乎死不悔改,依旧高昂着头颅。缙绅化不是偶然或意外,缙绅化是一个重视资本需求(包括城市财务跟房地产利益)甚过人民需求的系统。尽管曼谷的城市更新已经给到不错的体验,但依旧不可避免的面临一些问题。

 

问题的根源在哪?旅游不应该密集,流量不是生存之道,延长生命周期才是且关键在于如何控制流量。当一个城市进入存量竞争的状态,又怎么说这个城市“宜居”?但是,如果不进入缙绅化进程,老城是会自然复兴还是日渐凋敝?结果也显而易见。那么,城市的出路在哪?或者说老城该如何出发?

 

年初的曼谷设计周,与一般的设计周集中于某个大型场域不同。它将分会场散落在每个区,参与者便能探索似的去真正体验到每个街区自身的气质和魅力。其中之一的嵩越路,位于唐人街附近,空间形态和设计保留了早期华人文化的风格,裸露的红砖掉色的绿墙,设计就藏在整个街区中,藏在生活的细节里。嵩越路有自己的期刊,在期刊的封面是这样一句话,“Love Letter to the Neighbourhood”,良好的商业环境是这样:我们共处一个街区,我们友好竞争,我们把事情做到极致,我们做我们所爱的事,我们爱这个街区。

 

旅游有了范本,成为城市建设的目的,人们离真实也越来越远

常见的以强烈的旅游目的为导向,从文旅的角度进行规划,反推城市建设,并非一种明智的选择。城市应该更关注原住民,关注到真正的衣食住行的基础构建。《消失的城乡边界线》有段非常好的叙述打开了新的思路:观光旅游作为一时性的活动很难完全挖掘出地方本身的实力,而增加常住人口更是“任重而道远”,目标过高难以实现。

一种非观光也非常住的城市居民定期到农村居住的所谓 “逆向参勤交代〞的需求正在悄然出现并逐渐扩大时,我觉得我找到了,那就是挖掘处在 “交流人口”和“常住人口”之间的“关联人口”的需求。这是日本的表述方式,简单来说,即为都市与短距离通勤辐射范围内的周边村庄进行的短时交互。生命本是有限的,水土相连这个部分,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举步维艰的现实生活中,或许只有重新思考如何进行新一轮的故事构建,才能探索出属于真正现实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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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曼谷设计周官方网站的动态游览地图)

总结

城市更新往往是由人口过载土地稀缺,建筑资产老化,经济转型,资本介入等作为驱动力而发生。但在曼谷这样本就贫富差距极大的城市里,面临的是居住权的争夺,但别无他法,城市必然需要向前发展,每个城市都会有自己的问题。

在曼谷的城市更新之中能看到的,我们越是用力清除腐朽,新生命就越从裂隙里爆裂生长,或许真正的更新,从不是顶层设计的结果。

城市更新理论的本质,是人类不断重新定义“理想城市”的哲学实验。从柯布西耶的机械理性到简·雅各布斯的生活剧场,从绅士化的资本逻辑到韧性城市细小更新,每一次理论突破都在追问:城市究竟是谁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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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雨中曼谷与水上交通)

陈漳毅|作者

Leslie|编辑


作者文章索引:

闽南话混进“马来词”?南洋华人的“乡音”为何三代人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