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议现阶段国际传播人才培养的主要挑战、基本素养与专门能力

人才是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战略性资源，也是国际传播高质量发展的基础性支撑。随着中国国际传播稳步发展，人才队伍建设得到高度重视，人才培养的系统性和专业性程度显著提升。与此同时，国际传播人才的供需矛盾依然存在，在一些地方和企业国际传播领域较为明显。笔者在2024年参与国际传播相关调研项目，前往浙江和上海开展实地调研和交流。在调研中，国际传播人才供给不足和供需不对口是地方国际传播机构、企业和高校反映较为集中的一个问题。本文结合相关调研分析当前国际传播人才培育的主要挑战、基本素养要求和专门能力建设等，以供参考。

国际传播人才培养的基地是大学。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国际传播已经成为一些学校的专业方向，并组建了专门教学机构。例如，北京大学国际文化交流教研室在1996年调整为国际传播与文化交流系，“国际传播”在1998年成为硕士研究生的专业必修课。从2009年起，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人民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传媒大学、复旦大学五所高校率先开设了“国际新闻传播硕士班”，为国际传播主流媒体输送人才。此后，北京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和中山大学等高校也加入这一序列。2022年，中国传媒大学还特别开设了国际传播白杨班，集中全校优质资源培育国际传播方向的硕博士。2023年，教育部公布国际传播联合研究院的首批15家联合高校名单，把有条件的高校联合起来，形成国际传播人才培养的强大合力。2024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发布《新闻传播学一级学科简介和基本要求》，国际传播成为新闻传播学的七个二级学科之一，国际传播专业的发展显著提速，人才培养规模和质量得到进一步提升。在培育学生的同时，高校与媒体合作开展国际传播人才培养，为媒体开展订单式人才培养，同时媒体也为高校提供学生实践机会和专业指导等。此外，媒体、企业和地方也结合自身需要开展短期培训，提升从业人员的国际传播专业能力和素养。例如，甘肃国际传播中心承担了全省国际传播人才队伍培训工作，多次组织各类培训，助力全省建成19个网红工作室及海外账号矩阵90余个；江西国际传播中心持续充实外语出镜记者、英文编辑、新媒体运营专员等专职人员，其中60%的人员具有海外留学和海外工作背景；等等。

但与此同时，国际传播人才培育仍面临着四个方面的主要挑战：

1.国际传播人才供需不平衡。一些地方国际传播中心和企业反映，专业国际传播人才不足。国际传播人才需要具备新闻专业素养、跨文化沟通能力、语言能力等多方面能力，还要掌握国际关系、国际政治、国际贸易等多方面的专业知识，而培养这些“成熟”的国际传播人才需要相对较长的周期。当前，我国地方国际传播和企业国际传播已经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国际传播专业人才紧张的状况日益凸显。

2.国际传播人才供需不对口。目前，很多高校的国际传播人才培育主要是面向媒体业务，尤其专注于新闻报道业务，但对企业国际传播、地方国际传播等领域的需求考虑不足，导致人才供需不对口问题日趋显著。笔者在调研中发现，一些外贸产业发达或走出去企业较多的地区对国际传播人才的需求也大，这些地区和企业需要一体化开展国际传播与品牌传播、公共关系等业务，但相关人才严重短缺。另外，中石化等大型央企也在积极开展国际传播，需要专业人才统筹开展国际传播与企业文化建设、形象宣传等业务。

3.国际传播人才的复合性亟待加强。国际传播的专业性、特殊性、复杂性决定了相关从业人员应是复合型人才的特点。当前，国际传播人才的复合能力整体不足，例如，一些从业人员外语能力很强，但中文写作能力较弱；一些从业人员内容制作业务能力较强，但国际协调联络能力较弱，诸如此类。国际传播工作不是单纯的新闻报道工作，不是简单的视频制作与推送，也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而是既要有国际视野，也要有传媒经验；既要有语言能力，也要有专业所长。概言之，需要较强的复合知识背景和多元能力结构。

4.国际传播人才的专门性还不显著。目前，国际传播人才培育对专门性本领的关注度不足，导致人才供给的垂类化和精细化不足。例如，媒体、机构、地方、企业等亟需精通海外社交媒体账号和内容渠道建设的运营人才，能够从事海外项目市场运营的国际商务人才较为稀缺。随着我国国际传播持续发展，未来在国际文化产品和服务贸易、国际文化交流与合作、国际传媒市场经营、国际传媒法务等专业领域的人才需求还将持续增大。

中国驻英国原大使刘晓明将“讲好中国故事”总结为“五种意识”和“十种能力”。五种意识，即增强政治意识、增强责任意识、增强主人翁意识、增强斗争意识和增强大局意识。十种能力，即政治判断能力、公共外交能力、调研能力、交友能力、利用外国主流媒体能力、备战能力、沟通能力、应变能力、外语能力、学习能力。对于国际传播来说，“五种意识”和“十种能力”是应有之义，本文不再赘述。国际传播人才首先要具备服务国家战略的使命感，要有坚定的国家立场和政治意识，要有强烈的家国情怀和文化自信，另外还要特别注重以下五种基本素养。

1.知内知外。对于国际传播人才来说，知内知外素养的内涵要更为丰富。知外，即要掌握国际政治、国际关系及全球经济、科技、文化、社会、历史等方面的知识，构建扎实的区域国别知识体系；知内，即要掌握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社会、历史等方面的知识，尤其要掌握国际传播相关的方针、政策、理念和要求等。许多业界人士反映，许多国际传播从业人员往往拥有较强的外语能力，但易缺乏对中国文化的系统、深入了解。国际传播人才要懂中国、知世界，才能自信地与世界对话，也才能有效地理解和报道当代中国。

2.专业全面。国际传播的专业性、复杂性、特殊性对人才素养的要求越来越高。国际传播人才在掌握外语技能和相关文化知识的基础上，需要重点具备新闻学、传播学、国际传播学、跨文化传播学及国际政治、国际关系、技术等专业知识，还需要涉猎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人类学、情报学、政治经济学、法学等领域。这就要求国际传播人才必须具备跨越学科的学习能力，除了掌握外语和传播领域的基本知识之外，还需要能够突破自身原有单一学科的限制，有效地整合和运用多个学科领域的知识、方法和思维模式来进行学习、解决问题和提升能力。

3.会讲故事。叙事能力是国际传播基础业务素养，其核心是会讲故事。讲故事一方面要强化叙事和话语能力建设，另一方面要培育跨越国界的共情能力。讲故事要强化受众意识，要基于区域国别受众的差异化特征强化针对性叙事能力建设，需要充分考虑受众需求，重视各国间的文化差异，尽可能减少题材、内容的“文化折扣”，提升中国题材国际传播的效能和效果。

4.强于协调。在新的国际传播形势下，大众传播、组织传播、群体传播和人际传播都是重要形式，需要齐头并进、协同发力。对于国际传播人才来说，国际传播不同场景下的协调能力非常关键，例如采访场景下协调受访对象，国际文化交流背景下协调各参与机构，内容分发场景下协调海外运营商、平台资源，内容产品出海和版权贸易场景下协调上下游机构等利益相关方，等等。协调并不只是需要语言能力和沟通能力，还需要具备国际贸易、商务、法律法规等多领域的专业知识，确保事情做得成、有成效、能合规。

5.善用技术。国际传播发展的一个重要动能是技术变革。当前，技术赋能是国际传播高质量发展的基础支撑。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技术在国际传播中的独特作用日益凸显。国际传播人才要深植科技素养，构建国际传播的技术逻辑。需要说明的是，从专业分工的角度来说，技术是国际传播的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工种，且技术范畴内的分工也很精细，相关技术人才都需要系统性的专业培育。但只要从事国际传播工作，我们就需要了解技术的基础原理和应用方式，能够运用技术思维去认识和理解国际问题，提升国际传播工作的效率、效能和效果。

除了基础素养，国际传播人才在专门能力建设方面也需要适应新形势、满足新要求，尤其要关注当前国际传播业界重点领域的现实需求，有针对性地强化以下六个领域专门能力的建设。

1.新闻报道与舆论传播专门能力。新闻报道与舆论传播是国际传播的主体业务之一，在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长期以来，国际传播人才培育聚焦于新闻报道与舆论传播，相关学科建设和培育体系建设等均已较为成熟。在新的形势下，新闻报道与舆论传播要在原有基础上拓展知识范畴，优化能力结构，深化财经、外交、科技、文化、社会等专业领域的高精尖传播人才培育。笔者在调研中了解到，一些财经类媒体长期存在国际传播专业人才短缺的问题，“需要懂财经和懂金融市场的人员做专业翻译，同时相关人员还要有一定的海外社交平台的运营能力。但相关人才招募比较困难，培养难度也比较大”。另外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中国国际传播发源于国内传播（或者说内宣），以一体两翼的方式发展。例如，一些地方国际传播中心是由当地报业集团或广播电视台承办，这些媒体机构的人才队伍长期负责对内传播，尤其是针对本区域的传播业务。虽然经过持续培训，但在传播理念、策略、方法、模式等方面仍难免会有“内宣”色彩。因此，国际传播人才的专门能力建设要强化问题意识和目标导向，着眼国际传播业界的痛点难点堵点，从人才培育的角度提供解决方案，实现新闻报道与舆论传播人才队伍建设的提质升级。

2.影视制作与译制专门能力。电影、电视剧、纪录片、动画片等影视内容产品制作是国际传播的关键专业领域。长期以来，这一领域主要面向国内市场，相关从业人员对于国际市场的了解相对较少。当前，影视内容产品成为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载体，能生动反映当代中国人民精神风貌和社会发展，以柔性方式传播中国价值理念。在新形势下，国际传播领域亟须培育面向国际市场的影视制作人才，让中国影视内容产品在海外传得开、叫得响，更重要的是卖得好，即具有国际市场竞争力。与之相关，影视译制人才在国际传播中的重要性和稀缺性也日益凸显。虽然人工智能等新技术能解决一些影视译制的问题，但并不能替代人工译制。影视译制专业人员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只有具备跨文化等多学科的综合素养才能有效实现语言与思想的同步转换。牛津大学历史学教授、汉学家沈艾娣（Henrietta Harrison）在其著作《翻译的危险：清朝与大英帝国两位翻译家的非凡人生》（The Perils of Interpreting: The Extraordinary Lives of Two Translators Between Qing China and the British Empire）中对比了英国使团中小斯当东（George Thomas Staunton）和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两位译者的不同风格：小斯当东注重淡化文化分歧，突出中英文化共性；马礼逊坚持一丝不苟，字字推敲，深入中国典籍中探求每个字的本义。今天的国际传播工作者不仅需要马礼逊式的“翻译力”（translation），更需要小斯当东式的“阐释力”（paraphrase），用英文的叙事方式创造性地讲好中国故事。对此，国际传播垂类化人才培育体系的建设要进一步强化，要针对热门领域和重点方向加强人才供给。

3.短视频制作与社交传播专门能力。短视频是当下国际传播的重要赛道，尤其是地方和企业国际传播的主力赛道。短视频制作需要专业的策划、出镜、拍摄和编辑人才，尤其需要具有国际叙事能力和受众意识的人才，确保短视频的制作质量和传播效果。与之相关，海外社交媒体平台是短视频的一个关键投放渠道，这就需要社交账号的专业运营人才。因此，高校国际传播人才培育要充分考虑这一领域人才需求情况，着力提升动手能力与实操能力，同时注重与传媒、地方和企业等相关机构开展合作，通过课程实习和业务实践等方式强化国际传播人才供需对接的紧密度和有效性。

4.国际文化产品贸易与服务专门能力。影视内容产品和服务、游戏、音乐等是国际传播主要载体，也是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软性叙事形态，它们的出海主要基于国际文化产品贸易与服务体系。当前，我们是全球最大的电视剧生产国和电影市场，但在海外市场的整体影响力和竞争力依然有限。从国际市场视角来看，如果我们的文化产品没有足够的市场份额，其影响力自然也会受到限制。因此，国际传播既要重视内容生产能力，也要强化国际贸易和商务能力。近年来，爱奇艺、芒果TV、腾讯视频等国内主要影视平台积极走向国际市场，在泰国等东南亚市场的份额取得了显著提升。着眼海外市场拓展，传媒机构和文化企业需要组建国际化的内容改编制作、营销推广和版权交易团队，能更好地贴近市场需求并优化传播策略。着眼未来，我们需要加大国际文化产品贸易与服务的专业人才培养，力求让他们做到：熟知国际市场运作模式，懂外语，懂营销，懂商务和法务，了解影视文化产业制作，且能与国际发行渠道进行有效的沟通和协调。国际传播学科体系建设和人才培养方案设置方面要充分考虑到这一领域的现实需要与未来发展，通过跨学科跨专业培育人才的方式强化这一方向的人才供给。

5.国际交流合作与公共关系专门能力。在国际传播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和人际传播具有独特价值，例如面向精英群体和个人的会议、论坛、展览、研讨、国际会议等。在当前国际形势下，媒体、文化、体育、科技、外交等领域的公共关系活动在传播中国声音、建构国家形象等方面发挥着日益显著的作用。对此，国际传播要强化公共关系、广告等领域的专业人才培育，适配国际交流合作与公共关系业务的现实需求。对于在海外有业务的企业来说，国际传播与企业形象建构可以按照一体两面进行规划和实施。笔者在调研中发现，一些企业已经认识到，国际传播是一项高度系统化的工作，涵盖了企业海外形象塑造、国际舆情引导与应对、突发事件处理、公共关系及企业新闻发布等多个相互关联的业务模块。企业在构建高效协同的工作体系的同时，也着力培养专业素养的人才，着力打造官方与非官方视角集体表达、互相补充的网络流量池，形成“机构账号统领发声、员工账号协同联动、外部视角延伸补充”的企业全系统对外发声工作体系，提升企业国际传播整体效能。因此，从人才培养的角度，专业方向和课程设置需要充分考虑企业国际传播的需要，提升国际传播人才培养的针对性。

6.国际调查研究与舆情分析专门能力。在国际传播实践中，调查研究和舆情的重要性日趋凸显。调查包括民意调查和效果调查等相关业务，研究包括区域国别研究、对策研究、发展规划研究等领域，舆情涉及媒体报道、智库研究、机构报告等方面信息的搜集和分析。调查研究与舆情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并非一般从业人员可以胜任。以区域国别研究为例，国际传播需要目标区域国家的政府外交政策、媒介监管政策、外媒准入政策等方面信息，产业发展状况、技术变革及相关竞争机构等市场情况，文化价值观、宗教、语言、制度、文化习俗、文化传统、民俗习惯、禁忌等文化信息，技术设施、技术标准、技术创新与应用等技术信息，年龄结构、收入结构、民族构成、信仰及海外移民等人口信息。另外，国际传播调查研究与舆情分析需要掌握科学的方法，例如，问卷调查、深度访谈、焦点小组和实验等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等都是常用方法。这些方法需要经过专业学习和训练方能掌握，只有基于科学方法得出的结论才能为国际传播实践提供准确、专业、深入、系统、全面的指导。对此，人才培育需要着眼国际传播现实需要和发展趋势，有针对性地培育国际调查研究与舆情分析领域的专业人才。

随着国际传播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各领域、各层级国际传播业务对专业人才的需求显著增长。与此同时，国际传播人才培育的体系日趋完善，人才供给规模稳步增长。着眼未来，国际传播人才培育需要精细化和系统化，强化垂类人才的供给，在确保基本素养的同时，要注重动手能力和实操能力。笔者在一份给国际传播专业学生的寄语中写道：“能钻研、善沟通、会表达，悟理论、通技术、重实践，学贯中西、心怀天下、勇担重任，争当对外讲好新时代故事的能手，同时也要成为新时代有故事的人。”在当前阶段，国际传播人才培养要注重锤炼基本功，打造多面手，充分考虑各层级各领域和各行各业对国际传播人才的需求，动态优化课程体系和专业系统，持续提升国际传播人才培养的规模和质量。（参考文献略）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国际传播的理论与规律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2JJD860012）

作者：

李宇：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国际传播规划局处长、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