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昝涛等:土耳其库尔德和平进程再启的突破与隐忧

AI划重点 · 全文约3436字,阅读需10分钟

1.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宣布停火,表示响应领导人阿卜杜拉·厄贾兰的呼吁,放下武器并解散。

2.然而,库工党内部是否会有激进成员继续坚持武装斗争路线,甚至组建更为激进的派别破坏停火仍存疑问。

3.其次,库工党在伊拉克北部辛贾尔山区仍盘踞着约数千人武装,土政府是否会与伊拉克政府、伊拉克库尔德斯坦自治区地方政府合作解决此问题仍待观察。

4.另一方面,库尔德民族主义退潮引发对和平进程前景的谨慎乐观态度,双方需展现政治勇气,避免和平曙光转瞬即逝。

以上内容由腾讯混元大模型生成,仅供参考

图片
图片






这种去中心化的权力结构不仅未在叙全国一片混乱的局面下削弱叙东北部地区的稳定,反而加强了当地各民族的团结协作,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某一民族或宗教派别作为统治集团压迫其他族群的情况出现。
本文作者系盘古智库学术委员、北京大学土耳其研究中心主任昝涛,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土耳其研究中心助理刘新越,本文来源于《世界知识》。

本文大约3700字,读完约9分钟。




图片

3月1日,被土耳其认定为“恐怖组织”的库尔德工人党(库工党)宣布停火,并表示响应其被关押在伊姆拉勒岛监狱的领导人阿卜杜拉·厄贾兰的呼吁,将放下武器并解散,但同时强调这一进程必须由厄贾兰本人领导。此前的2月27日,土议会第三大党、亲库尔德人的“人民平等与民主党”(DEM)举行新闻发布会,宣读了厄贾兰的亲笔信。厄贾兰表示库工党“已完成历史使命,应召开大会并宣布自行解散”,并呼吁所有武装团体放下武器。 

此次库工党宣布停火看似突然,实则酝酿已久。早在2024年10月,土执政联盟的民族主义行动党(MHP)领导人巴赫切利就已公开与厄贾兰对话,随后MHP与DEM在议会展开高频互动,引人注目。此番库工党宣布停火,能否使其与土政府走向真正的和解? 

图片

2025年2月27日,土耳其“人民平等与民主党”举行新闻发布会,宣读被关押的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厄贾兰的个人声明。   

 埃尔多安的政治演算    

此次和解进程看似由巴赫切利牵头,但这背后离不开土总统埃尔多安的首肯。土政府曾于2013~2015年成功与库工党实现停火,双方共同开启了“和平进程”。这一成就曾让埃尔多安在国际社会广受赞誉,一度让人们看到库尔德问题被彻底解决的希望。但在2015年亲库尔德政党在土议会中崛起、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正发党)一度失去议会多数派地位、叙利亚内战愈演愈烈、土东南部出现恐怖主义威胁等复杂背景下,停火协议最终破裂。迄今,库工党与土政府间的武装冲突已延宕40余年,造成数万人丧生。 

埃尔多安此番推动和解,主要原因可能有二:首先,在经济领域面临的争议迫使埃尔多安寻求更稳固的执政遗产。埃尔多安被认为在土政治史上开创了“埃尔多安时代”。然而,在经济方面,其表现仍有很大争议。若说“埃尔多安时代”的前十年(2003~2013年)是土经济腾飞、中产阶级崛起的十年;那随后十年(2014~2024年)的关键词则是通货膨胀高企、货币贬值与经济下行。近十年土通胀率年均超60%、里拉贬值400%。埃尔多安亟须在任期结束前留下一个“时代性成就”。 

其次,面对反对党的强势回归,埃尔多安必须扩大执政联盟的选民基础,为2028年的大选做准备。2016年土发生未遂军事政变后,作为DEM前身的人民民主党遭到埃尔多安政府的打压排挤,不仅隶属于该党的数十名市长被罢免,该党也随时面临被封禁的危险,因此被迫更名求存。但如今该党竟成为埃尔多安政府潜在的合作对象,这凸显出执政联盟空前的选举焦虑。 

值得注意的是,土主要反对党共和人民党与DEM长期保持着非正式的“选举默契”。虽然双方始终未建立正式联盟,但每逢总统、议会及地方选举周期,DEM支持者便会在本党候选人胜选无望的选区启动战术性配票机制——系统性地将选票导向共和人民党候选人。此举在2024年的地方选举中,直接助推共和人民党达成近40年来最显著“版图扩张”,共和人民党还在首都安卡拉、伊斯坦布尔、伊兹密尔等重要城市的市长选举中击败执政党,使后者遭遇执掌土20余年来的“最惨失利”。因此,长期遭受政府高压政策的亲库尔德政治力量,反而成为埃尔多安破局的关键变量。 

与此同时,在近期来自共和人民党的伊斯坦布尔市长伊马姆奥卢被捕、政府开始大规模打压反对派势力的背景下,DEM仍保持了与执政联盟的密切交往。3月23日,土内政部声明称,伊马姆奥卢因涉嫌非法记录个人信息、受贿、干预公共招标和组建犯罪组织,已被暂时停职并羁押候审。3月27日,DEM公布的庆祝开斋节党务日程显示,该党将先后拜访MHP、正发党,这也是十年来DEM(及其前身)首次与正发党共同举行节庆活动。目前库尔德政治势力在伊马姆奥卢被捕后表态并不积极,库尔德人也并未较大规模参与相关游行示威。因此有舆论猜测,执政联盟可能已和DEM达成某种政治默契。 

近十年来,正发党注重民族主义远多于伊斯兰主义,埃尔多安在库尔德问题上也立场强硬。然而,如今外界普遍认为埃尔多安恐怕归根到底是一位政治现实主义者,即便是土政治中最为敏感的库尔德问题,对他而言也是可以利用的政治筹码。此外,为了“左右通吃”、不丢失土民族主义选民,同厄贾兰达成政治和解的提议必须由极右翼的MHP提出,只有这样埃尔多安的政治阵营才可能重回2015年前的局面。 

和平进程的潜在风险    

然而,此次和解进程的推进仍面临两大难题。首先是库工党内部是否会有激进成员继续坚持武装斗争路线,甚至组建更为激进的派别破坏停火。对库工党而言,厄贾兰呼吁停火尚可接受,但要求他们解散则近乎于“无条件投降”。事实上,2024年10月,就在巴赫切利公开自己正与厄贾兰谈判的消息后不久,土航空航天工业公司位于安卡拉的一家工厂就遭到了袭击,随后也有库工党高层宣布对此次袭击负责。这说明,库工党内部对是否停火确有争议。 

此外,就算库工党能努力维持停火,也仍可能被“殃及池鱼”。库工党激进派成员脱离组织,成立更激进的武装组织其实有先例可循。2004年出现的“库尔德斯坦自由之鹰”(TAK)正是因反对“投降主义”自库工党分裂而来。此前土政府对库工党动武时,往往将TAK和叙库尔德武装视为库工党的一部分,土政府未来会否因这些激进武装并未解散而宣称停火无效,仍是未知数。虽然TAK、叙库武装与库工党在意识形态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观察家也怀疑库工党在背后操纵前者的活动,但在组织层面,其与这些武装并无上下级关系。凭借如今库工党的武装实力,恐怕很难左右其他派别的行动。土政府能否“体谅”这一事实,或将决定此次停火能否长期维。 

其次是库工党在伊拉克北部辛贾尔山区仍盘踞着约数千人武装,无论如何遣散这些人,都会带来一定安全隐患。该问题恐需土与伊拉克政府、伊拉克库尔德斯坦自治区地方政府三方合作才可能解决。在厄贾兰亲笔信被宣读当日,伊拉克库尔德斯坦自治区主席府与伊拉克政府都表达了欢迎态度。但就在库工党宣布停火后,土政府仍单方面对伊拉克北部发起军事行动,这为和平进程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因此,即便库工党武装最终能够解散,土政府会否有耐心与另外两方合作处理后续问题,仍有待进一步观察。 

目前,人们对和平进程前景或许只能持谨慎乐观的态度。对埃尔多安政府和库工党而言,当前的和平进程仍如同走钢丝一般微妙:前者需在土民族主义者基本盘与库尔德选民间保持平衡,后者则面临“解除武装即失去筹码”的困境。即便双方都能展现政治勇气,积怨四十载的民族矛盾、盘根错节的地缘利益,仍可能让和平曙光转瞬即逝。  

库尔德民族主义退潮引发的思考    

库工党再次宣布停火,意味着多年来日趋衰退的库尔德民族主义进一步陷入低潮,但这并非意味着库尔德人争取政治权利的努力宣告失败。对土库尔德人而言,目前最大问题在于政府仍未明确表态未来是否会更加尊重库尔德人的政治与文化权益。但至少DEM在土政坛的地位得到了巩固,这为库尔德选民通过合法政治程序争取自身权益提供了基本平台。 

上世纪80~90年代,厄贾兰坚持通过武装斗争实现库尔德人的独立建国,但其最终不但没有成功,还造成数万民众丧生,进一步加剧了土东南部库尔德人居住区的经济落后。此后,厄贾兰提出更为现实的自治诉求,并要求库工党放弃使用无差别袭击平民的恐怖主义手段。虽然库工党恐怕并没有全面贯彻其自我宣称的“非恐怖主义”原则,但进入本世纪以来,库尔德问题相关暴力活动烈度确已显著降低。1999年被捕入狱后,厄贾兰反思自身,提出了“民主邦联主义”政治理念,该理念呼吁权力下放,谋求实现村社自治式的“(半)直接民主”,让地方民众的政治诉求可更及时地得到响应,不必事事等待中央政府官僚的治理。“民主邦联主义”不再重复狭隘激进的民族主义口号,试图避免库尔德民族主义被库尔德社会中的权贵部落、地主、家族所裹挟,相比单纯的“对抗式民族主义”,该理念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进步。 

考虑到库尔德人分布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与伊朗,任何一国的库尔德人若想独立建国,都可能遭遇“联合绞杀”,而在和平环境中为普通库尔德人谋求现实权益则更有利于民生,“民主邦联主义”提供了某种超越民族主义的可能。在过去十余年叙内战的一片乱局中,叙东北部地区出现了践行“民主邦联主义”、保持地方相对稳定的所谓“罗贾瓦”自治政权。“罗贾瓦”并不谋求库尔德人独立建国,其通过将权力高度下放,在地方维持了“直接民主”参与度极高的村社自治。这种去中心化的权力结构不仅未在叙全国一片混乱的局面下削弱叙东北部地区的稳定,反而加强了当地各民族的团结协作,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某一民族或宗教派别作为统治集团压迫其他族群的情况出现。在叙东北部相对稳定的大环境下,叙库武装和阿拉伯人、亚述人等当地民族团结奋战,甚至能部分借助外部势力支持,基本成功消灭极端组织“伊斯兰国”,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民主邦联主义”潜在的现实可操作性,同时也提示,激进的民族主义政治并不是解决民族矛盾的终极方案。

图片

本文来源于《世界知识》

责任编辑:刘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