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时节，杭州人的灶台总比平日热闹。一锅乌米饭咕嘟作响，时节就被人们这样煨出了味道。
早在步入立夏前一周，半山脚下便喧腾起来。日头刚一挂上，乌泱泱的人群便从山脚涌了上来，都是赶来做乌米饭的老相识。老远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这可比过年还闹猛！”没有特殊的约定，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因着立夏这口乌米饭，又聚成了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对于他们而言，立夏是节气，更是节日。
半山脚下是一年一度约定
立夏的仪式感藏在1.2万斤糯米里
“立夏第一口，还得是半山的乌米饭！”这群老伙计是娘娘庙的义工，立夏的前一周就从各地赶来帮忙，每天足有上百人。一周用掉约12000斤糯米，烧制成36000盒乌米饭，免费派发。
作为半山立夏节最年长的义工，82岁的李大爷来得最早，“节气是老祖宗给日子打的结。”这话他念叨了十二年。他们知道，如同乌米饭一样，有些味道要慢慢熬。因此，年复一年守着季节轮回的约定。
天还没大亮，娘娘庙门口的空地上早已搭建好了一个小型“工厂”，制作乌米饭的准备工作都在这里完成。
一眼望去，最显眼的便是竹匾里堆着小山似的乌饭树叶，阿婆们围坐在一起，手指头在绿叶间翻飞，选出最新鲜的叶片，掐断叶柄时带起清苦的草木香。“老叶要掐掉，汁水发苦，嫩梢留着，最出颜色。”经验丰富的阿婆边说边掐，分拣好的叶子被抖得簌簌作响。
乌饭树，也叫南烛树，多为野生，长在丘陵灌丛。南烛树长在小山坡中，其叶椭圆，青翠可爱。四月的叶子最是肥嫩，汁水也最足。
挑选后的叶子先洗净，再倒入粉碎机粉碎。经过纱布过滤杂质后，取汁水倒入淘好的糯米中，不消半个小时，米粒便吸饱了汁液，显出乌色来。大概浸泡一个小时，糯米就成了“乌米”，乌黑带蓝，光滑亮泽。
“汁水越浓，染出来的米越黑亮。如果是自己在家里做，可以将汁放在冰箱里‘发’一夜，更入味，也更挂色。”皋亭文化研究会的副会长倪建勇聊起了天。“老底子的杭州人都晓得，立夏这天不吃碗乌米饭，夏天是要被‘暑气欺生’的。”
南烛叶在《本草纲目》里被夸成“强筋益气”的神物，老底子山里人靠它扛过春困夏乏。
乌米饭，“其色青而有光”，所以又叫青精饭。杜甫写“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说的就是这宝贝。“不过很多年轻人并不知道，乌米饭其实不是用黑米做的，而是用上好的圆胖糯米浸泡染色而成。”倪建勇笑道，现在年轻人有的是新玩法，乌米饭团还能做成网红甜品。
榨汁是个精细活，蒸饭也是极讲究的，蒸好一锅乌米饭起码要耗时40分钟。将浸泡好的糯米倒入蒸笼，待蒸笼冒出热气，则洒一些冷水，如此要持续三次，这样糯米才会慢慢变软，更好入口。水汽上腾时，那香味便渐渐溢出，先是淡淡的，继而浓烈起来，若是用柴火土灶蒸煮，更具风味。
刚出锅的乌米饭最是诱人。刚掀开锅盖，白雾腾空而起，一股子清香直往鼻子里钻。拿铲子往碗里一扣，米饭乌亮如漆，表面泛着光亮。撒把白糖，拿筷子尖挑起一撮，米粒在齿间炸开，先是南烛叶的清苦，接着是糯米的甘甜，最后嚼到米芯，透出一股子草木香。
这味道与寻常米饭大不相同，嚼起来“咔嚓咔嚓”带着山野的筋骨，像是把整个春夏的精华都收在一口之中了。
“老杭州常说，吃了乌米饭，不怕蚊子咬。”家住拱宸桥的王阿姨一大早就赶来了，也是为讨个好彩头。刚出锅便要来一份，烫得直吹气，却等不及凉透，便往嘴里塞。“要趁热吃，撒白糖最灵光！”
一叶一饭，是半山人的立夏信物
也是传承非遗的老底子风味
半山乌米饭的传奇，始于漫山遍野的南烛树。立夏前夕，农户们挎着竹篮穿梭林间，摘取嫩叶。
老辈人常念叨：“六月黄天似火烧，吃了乌饭不叮咬。”在他们眼中，这碗用南烛叶汁染黑的米饭是护身符，能祛风败毒，护佑人平安度夏。
即使在艰难的岁月里，半山人仍会想方设法烧一锅乌米饭。没有糯米，便用粳米替代，缺了柴火，就改用煤炉慢煨。乌米饭的清香，成了苦日子里难得的慰藉。如今，半山告别了独门独户旧式村庄，实现城镇化。半山上的南烛树渐稀，记忆中的那口土灶渐渐消失，但乌米饭的香气从未断绝。
从山林到庙会，半山乌米饭的草木清香越飘越远。2007年，以娘娘庙为核心的半山倪氏家族后人重燃灶火，用150斤糯米熬制传统乌米饭，免费发放给市民品尝，随后开展称人、抲鱼、斗蛋等立夏习俗活动，半山立夏节由此开启，至今已连续举办14届。
2009年，“半山立夏习俗”入选浙江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6年作为“二十四节气”重要组成部分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并于2021年正式入选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半山用一碗乌米饭留住了乡愁的滋味，用新的方式延续千年的习俗。让人记得住的“立夏”，是半山独特的文化印记。
立夏饭，也有“甜咸之争”
咸口的灵魂，在于时鲜
同样很有趣的，还有半山立夏的那锅野米饭。
何谓野米饭？在过去，孩子们向邻里各家讨来的米、肉，野地里采掘的野菜、竹笋，还有蚕豆、豌豆，混在一起，在野地用石头支起锅灶烧出来的饭即为野米饭。杭州人也叫豌豆糯米饭（咸豆饭），吃完这碗立夏饭，夏天才正式开始。
过去民间有立夏时节吃立夏饭可以百病不生、身强体壮的说法。每至立夏来临，家中的长辈就会做上一碗鲜香扑鼻的豌豆糯米饭。乌米饭和咸豆糯米饭，这一黑一白，一甜一咸的两种糯米饭食，构成了独属于杭州的立夏味道。
立夏饭的组成食材也不拘泥于那么几样，每户人家的豌豆饭食材或有不同，当季食材都可是“最佳拍档”。各家的食材虽丰俭由人，但唯有豌豆、笋和咸肉是其中的灵魂所在。
十几块条砖垒起简易灶头，将剥好的豌豆，切成丁的笋、咸肉、腊肠与其他食材一起在锅中翻炒出香味。翻炒约三四分钟便可放入锅中与泡软的糯米，加水一起焖煮。柴禾累累，用慢火细细地煨，“这野饭啊，就得烧得焦糊糊，米粒夹生才够味！”倪建勇感叹，用柴火烧出来的豌豆饭，总有一股醇香的烟火气。
一掀锅盖，白气升腾，香味四溢。此时需要趁热用锅铲将糯米饭与各类食材糅在一起。豌豆饭沾着咸肉的油，色泽金黄透亮，饭香、肉香、蔬香缠绵作一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那是电饭锅烧不出的味道。正如老倪所言：“立夏饭的魂，在‘现取现吃’四个字。”
做义工的老人们说，这味道就像系在日历上的红绳，年年到了立夏，就把天南海北的人牵回半山脚下。当锅盖掀开，白雾裹着香气扑脸时，大家还是会听到那句熟悉的：“这味道，还是和往年一样。”
和往年一样，风味寻常，香也悠长。日子也和这锅饭一样，越嚼越有滋味。
对杭州人而言
立夏饭是刻在节气轮盘上的味觉坐标
当南烛叶的汁水浸透糯米
当野地里的新笋与豌豆跃入锅中
这碗饭成了杭州人丈量四季的尺规
春去夏来
不靠日历翻页，只凭舌尖先知
乌米甜，豌豆咸
今天你吃哪种立夏饭？
资料/杭州日报、市农业农村局（市乡村振兴局）、拱墅发布、半山发布
文字/毛梦莹
视频/顾家铭、十七岁
摄影/十七岁、曹姣娜、毛梦莹
海报制图/张卓君
编辑/毛梦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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