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研究龙集寺的需要，笔者摘读了李攀龙的《白雪楼诗集》（明嘉靖四十二年魏裳刻本）、《沧溟先生集》（明隆庆六年王元美刻本）、《李攀龙集》（齐鲁书社出版发行，1993年12月第1版）以及其他古今相关典籍著述，发现甚微，且存疑颇多。然而，并非一无所获。李攀龙在嘉靖三十七年（1558）至隆庆元年（1567）弃官还济近十年间，在许邦才、郭宁、袭勖、刘潼、魏裳、张纯、朱衡等好友的陪同下，几乎游遍了整个济南，包括济南古城的大明湖、明府城区域，历城的鲍山、华山区域，市中的四里山、马鞍山、玉函山区域，历下的千佛山、龙洞区域，章丘的长白山、白云湖区域，南部山区的锦绣川、锦阳川区域。游览活动主要集中在前五年，《白雪楼诗集》中记载了十之八九。众多好友中，李攀龙与许邦才共游山水的次数最多，可惜许邦才的遗篇总计不过百首，这对于研究李攀龙来说颇为遗憾。笔者试图探赜索隐、钩深致远，追随诗人骑马载酒、一唱一和、逃禅宿寺，还原那段450年前的南山盛事，一窥“大东风雅”之风采。
济南南部山区 新黄河记者王锋 摄
不解之缘在南山
明代，济南府管辖区域包括今济南市、泰安市北部以及德州市、滨州市的一部分。当时的济南，不仅有泰山余脉，而且还有一段海岸线。从自然和历史的角度看，济南的南山不只是现在意义上南部山区管委会所辖的仲宫、柳埠、西营、绣川、高而一带的山，如果以千佛山和泰山为纬度画两条线，那么两线之间的区域都应视为济南的南山，东至莱芜，西至长清。
511年前，1514年，正德九年农历四月十八日，明代著名文学家、“后七子”领袖李攀龙出生于济南西门外西关柴市祖宅，即现在的济南市市中区长春观街。李攀龙九岁丧父，二十七岁中举，三十一岁赐同进士出身，试政吏部文选司，历官刑部广东司主事、员外郎、刑部山西司郎中、顺德知府、陕西按察司提学副使、浙江按察司副使、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河南按察使，卒于隆庆四年（1570）八月二十日。
嘉靖三十七年（1558）春，李攀龙因不满上司的官僚作风，以病上疏请辞，未等吏部批准，傲然拂袖归乡，在济南一住就是九年多。直到隆庆元年（1567）六月，由工部尚书朱衡等推荐，起任浙江按察司副使，才再次离开家乡。回济后的前四年，时值少时好友许邦才任济南德王府右长史，郭宁、袭勖均授学家塾，殷士儋服丧在家，李攀龙与四人时有来往。嘉靖四十一年（1562）魏裳任济南知府之前，除了以上四位好友，李攀龙一律杜门谢客不见。四人中，李攀龙与许邦才来往最为密切。据许邦才撰文、李攀龙书丹的《重修九塔观音寺记》寺碑碑文看，李攀龙与许邦才同游南山至少有三次，二人同游共宿，醉酒题诗，与南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龙集山 李勇 摄
阶危孤石倒，厓响乱泉悬
嘉靖四十年（1561）岁暮，鲍山、华山之间业已建成的第一座白雪楼，当时还不叫白雪楼，而叫鲍山楼。直到嘉靖四十二年《白雪楼诗集》要定集名时，袭勖“白衣携来酒，赠以白雪名”（参袭勖诗《李于鳞白雪楼》），后魏裳题匾“白雪楼”，鲍山楼才正式更名为白雪楼，取“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意。
济南的冬天，在老舍笔下描绘得如诗如画，令人神往。但是，如果没有雪，却也少了些灵气，“鲍山白雪”胜境又有何谈？那年冬天，恰是无雪。李攀龙想起上次抱病期间游南山的遗憾，闲来无事，约上许邦才，带上酒，走，出发，游南山！
云台寺 张泽刚 摄
云台寺，又名天井寺，位于现历城区港沟街道芦南村。据寺内《重建云台禅寺碑记》及县志记载，该寺始建于元代元贞元年（1295），住山比丘道山盛修于大明成化年间，大明弘治年间（1487—1505）即名云台寺。寺内西岩下有一眼泉，名为玉漏泉，一名天井泉，点滴之声，与铜壶不异。据传，云台寺与德王府有莫大的关系。大明成化二十年（1484），德王府皇亲等为道山立碑，以志其功。许邦才为德王府右长史，安排初宿天井寺，应是有备而来。看来，传言不虚。
自古以来，诗人都好酒。好像没有酒，就写不出好诗来。这应与李白斗酒诗百篇有关，饮酒作诗的传统才得以延续至今。当然，也有例外。当天夜里，也许是山路难走、旅途劳顿、饮酒过度，二人诗兴竟无。第二天，睡至近中午，起床洗漱用斋后，二人在寺院住持的陪同下游览了全寺，李攀龙才来了诗兴，随口吟诵五言律诗《同许右史游南山宿天井寺》一首：
古寺马蹄前，荒山断复连。
阶危孤石倒，厓响乱泉悬。
乔木堪知午，回峰半隐天。
不因许玄度，谁此得攀缘？
许右史一听，心想：“怎么？这快过年了，是你硬拉强拽让我带上酒陪你游山玩水，害我一夜没睡好觉，光听泉流声了，乔木都知道是中午了，还说风凉话：‘要不是因为参佛许愿，谁会有缘分攀援到此？’看我怎么怼你！”于是，作七言绝句《同于鳞游诸山初宿天井寺》回应：
千峰寒色照骦裘，岁暮还堪载酒游。
初宿南岩天井寺，便听一夜石泉流。
李攀龙哈哈一笑：“寺庙里，不打诳语。”
《历城县志》卷十四中的李攀龙《涌泉庵》诗
怪来不作人间梦，一夜寒泉拂牖飞
出天井寺，西南方孤月山不远，即桃花岭。古时，桃花岭、大涧岭是通往西营的两条主要路径。由桃花岭南下，经大水井、九曲、云河，可抵达西营。二人牵马翻山，到达桃花岭，见到“久违”的阳光，心情随着视野豁然开朗。信马由缰，谈诗赏景，两不耽误，一去数里。
“坏了，坏了，这不是去西营玉泉寺的路！”许邦才发现走错路了。“慌什么，随遇而安。你看，西边那座山，不就是刘山人的住处吗？我们找他去。上一次，去找他，他不在家，这次正好补上。”李攀龙觉得无所谓。人生并非早就设定好的。
李攀龙所指的刘山人住处就在林泉观附近。林泉观，又名吊枝庵，始建于唐代，位于锦绣川水库西北侧北坡村。林泉观东北侧不远有柳泉观，历城诗人刘天民曾在两观附近建对函楼，即吊枝庵别墅，据传儿子刘浦、孙子刘亮采也曾在此居住。刘天民（1486—1541），字希尹，号函山，善诗文，与边贡、李攀龙并称“历下三杰”。边贡的儿子边习是刘天民的女婿，是李攀龙的“铁粉”，这个刘山人与刘天民或许有一定关系。
林泉观 李勇 摄
看着近，走起来却远得很。许邦才开始抱怨，李攀龙兴致倒高，赏着锦绣川的美景，想着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赋诗一首。
《桃花岭》
一度桃花岭，烟霞处处新。
纵迷源上路，犹似武陵人。
许邦才这次没有跟着唱和。二人到达林泉观，已是夜幕时分，幸好刘山人在家。三位故友，久别重聚，把酒言欢，不亦乐乎。许邦才赋诗《夜投林泉观》助兴：
落日相将万叠山，深林何处有柴关。
不因邂逅岩扉宿，谁信天台隔世间。
李攀龙瞥了许邦才一眼：“今晚，只谈友情，不谈诗，来，喝酒！”算是把许邦才给怼回去了。我唱你不和，你唱我也不和。要不是事出偶然，走错路，你能住在这样的仙境？
第二天早上起来，李攀龙又调侃了许邦才一把：你前天晚上没睡好，我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啊！
《宿林泉观》
盥漱焚香坐翠微，烟霞犹在芰荷衣。
怪来不作人间梦，一夜寒泉拂牖飞。
诗中“怪来”本意是惊疑、难怪。当地的普通山民可不知道什么意思，误认为是妖怪来了。后来，山民们联想到刘亮采的长相，认定刘亮采是狐仙转世，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清代蒲松龄的耳朵里，便有了聊斋故事《刘亮采》，收录在《聊斋志异》里面。此处纯粹臆断，且为笑谈。
嘉靖三十七年秋天，红叶满山的时候，李攀龙和许邦才第一次游南山，曾过访刘山人，但没有见到其人。李攀龙曾作诗两首：
《访刘山人不值》
（其一）
主人三径草堂斜，稚子开门劝吃茶。
自有白云看好客，不妨红叶满贫家。
（其二）
南窗狼藉半床书，阶下苍苔罢扫除。
似是邻翁邀作社，不然应钓锦川鱼。
二诗把归隐山中的那份悠闲洒脱，勾勒得淋漓尽致。羡慕呀，要是在南山也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该多好啊！后来，李攀龙还真就付诸行动，在南山买了一片山。
作者:李勇 编辑:徐征 校对: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