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乐的中年危机:流量、抑郁与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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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顶流教师李永乐在流量退潮、算法调整的背景下,面临着创作瓶颈和心理压力。

2.然而,李永乐仍然坚持自己的教育理念,努力将学术深度与大众传播巧妙融合。

3.他发现当前知识科普网红面临变现困境,如渠道单一、资源有限和内容价值转化难题。

4.李永乐认为,低谷正是创新的契机,他希望通过写作科普书和教学书再次迎来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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嗅态

观察商业榜样,输出榜样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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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石灿

图片 | @李永乐老师微博


他是全网粉丝超4900万的“顶流教师”,用一块黑板讲透相对论,让艰深的知识成为千万人的日常。可当算法转向、流量退潮,李永乐发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一边是坚守知识分子的体面,一边是抵抗短视频时代的狂欢。  


抑郁、怀疑、自我否定——这位曾经“顺风顺水”的北大清华学霸,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家人病重、创作枯竭、收入锐减,他不得不在网红与教师的双重身份中寻找平衡,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那个他曾支教时遇到的甘肃男孩——有些事,“真的不取决于我”。  


这是李永乐的故事,也是一个时代的隐喻:当知识科普撞上流量游戏,当理想主义遭遇现实引力,那些试图“盗火”的人,终要面对火焰灼烧双手的代价。 



01

李永乐,抑郁了


全网超4977万粉丝的数据可以证明,李永乐是耀眼的顶流科普网红,科普视频播放量轻松破千万,无数人通过他的镜头学习知识。但流量数据也可以证明,李永乐是曾经耀眼的顶流科普网红。


如今,互联网变了天,平台越分越细,算法常常调整。短视频和娱乐内容成了新宠,长视频教学内容被挤到角落。李永乐坚持的内容风格与平台需求出现裂痕,播放量断崖式下跌。


李永乐的创作已进入瓶颈期。他不愿完全遵循流量算法的规则:部分平台偏好短视频,而他的许多视频内容较长,难以获得平台垂青;有些平台虽倾向科普内容,但他发布的大量教学视频,又会影响算法推荐。


传导到李永乐身上的压力不仅是数据,也来自社会角色与职务身份。


他是网红,也是老师。白天,李永乐要备课辅导学生,深夜,还得策划视频选题。面对热点事件,既要快速反应又得保持专业,稍有不慎就遭网友围攻。大多数人还是支持他的,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持不同意见的人。如果反对的声音特别能说会道,他就得面对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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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李永乐参加了GES未来教育大会,与几位老师一起共同探讨了互选时代的范教育话题


“我没有想到我会因为做视频获得这么多的麻烦,这一切我都没有想到。”李永乐说,“做一个网红和做一个优秀教师并不矛盾,互联网和课堂也不矛盾,这是我的想法。”


事业之外,家庭最重要,但在2023年,家中有人生病,给他造成极大心理冲击。在家人最需要照顾时,他还要兼顾工作,内心疲惫和焦虑不断累积。这种精神重压也会反映在工作状态上,2024年他的视频创作几乎停滞。


流量危机是结果,而创作瓶颈比流量危机更致命。多年来,他持续输出高质量科普内容,可现在他感觉没灵感了。科普行业发展太快,观众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不仅要内容好,还得视频形式新颖。但李永乐是自己一个人在干,没有专业团队帮忙,很难想出新的选题,也没办法在视频形式上创新。


在竞争这么激烈的环境里,平台的发展让竞争变得更内卷了,个人创作者想要出头和持续发展,变得越来越难,要是没有新东西,很容易就被观众忘了,这让他发愁。


流量下降后,他的收入跟着大幅减少。这让他在做教育公平相关项目时,没钱继续下去了。以前,他用流量赚的钱请其他老师做公益课程,想让更多孩子学到好知识。可现在收入少了,他只能自己硬撑着,这和他的教育理想差得太远了,他心里特别不好受。而且,很多人觉得他粉丝多,肯定赚了不少钱,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长期的压力之下,李永乐甚至出现了抑郁的情况。他常常陷入自我怀疑,情绪也变得很低落,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此前,总有人诋毁他,他很在意;如今,他已经淡然了许多。问及原因,他说:“当别人看你摔了一跤之后,他是高高兴兴的,他也就不再盯着你了。”


他半开玩笑补充道,“因为现在我已经凉了。”


回溯李永乐的科普视频创作历程,可划分为三个阶段:最初快速增长期,大约从2017年到2019年,行业里的视频质量整体不高,竞争小,他每天都有新点子,看到评论区夸赞就很开心;随后是平稳期,大约2020年到2022年,他的视频产出量和播放量稳定,略有下行但不大;最后是下行期,大约从2023年下半年到2024年,他的创作能力和播放量断崖式下跌,心理压力增加。


“如果不做网红,我可能就不会抑郁了。”李永乐说。


如今,他空闲下来后,通常会做两件事:第一是教儿子学习;第二是打《王者荣耀》。



02

让人敬佩,又让人心疼


时至今日,李永乐仍会想起他在北京大学上大二时的一次社会实践活动。他作为领队,带领一个七八人的小队到甘肃会宁县支教。


李永乐遇到一个小孩。他个头特别小,看着像一二年级的学生,可实际上已经五年级了。


李永乐关切地询问:“你五年级了,为什么个子这么小呀?是不好好吃饭吗?”


小孩却回答:“这不取决于我。”


他当时就被这句话震撼到了,“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深刻呢?”


多年以后,李永乐也面临着“这不取决于我”的人生处境。在网红事业中,许多事情不像学习那么简单直接,有些是客观存在的自然规律,不会因为个人意愿就改变;还有些问题的解决,并不取决于自己,而是要看其他人的态度和行动。


“我在前40年的生命中过得太顺了,遇到的所有困难都可以很快地克服。”李永乐反思,“到了40岁之后遇到了一些无法克服的困难,也让我看到了一些以前自己所不知道的、不能想象到的困难,所以才造成了我的心理问题。”


这表面山上是他的个人困境,但却是中国知识科普网红群体的普遍困境。


他们大多是高知分子,出身高校、科研院所或高端产业,骨子里带着知识分子的天真与执念。他们相信知识本应普惠众生,于是放下论文拿起镜头,试图用三分钟讲透相对论,用五分钟拆解芯片制造。


这种精神贵族式的理想主义,让他们天然与流量时代的快餐文化格格不入——明明能用术语唬住同行,偏要掰开揉碎说人话;明知娱乐化能涨粉,却总在搞笑段子后补一句“以上纯属严肃探讨”。


这种“降维表达”不仅是对自身专业能力的“自我矮化”,更是一种内心的羞耻感来源:他们害怕被同行视为“堕落”,担心在学术圈的社交语境中失去专业性。而另一方面,这种“降维”又带有一种不配得感——他们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配得上用通俗化的方式去传递知识,是否真的有资格将高深的学术内容转化为大众能够理解的形式。


他们游走在两个平行世界:现实中是教授、学者、工程师,衣着体面出入学术会议;镜头前却是穿潮牌讲段子的“知识主播”,粉丝数决定话语权重。分裂的处境让不少知识科普网红陷入身份焦虑——学术圈嘲笑他们“不务正业”,网民质疑他们“贩卖专业”,就连平台算法也把他们当作流量工具人。


更现实的是,收入困境加剧了阶层撕裂。头部网红靠着早期流量红利买房买车,团队运作下轻松年入千万;腰部创作者靠接广告、卖课维持生计,每月收入三万已是天花板;底层科普者全靠情怀苦撑,视频播放量破万就算胜利。


一名知识博主分析了当前知识科普网红面临的严峻变现困境。B站等平台上,知识科普类视频变现渠道单一且狭窄,主要依赖广告,相比小红书、抖音等平台,难以借助直播带货等多元方式增加收入,限制了创作者的收益来源。


经济下行,企业削减广告预算,投放趋于谨慎,知识科普网红获取广告机会锐减。即便精心制作优质内容,也可能长时间接不到广告,收入稳定性差。


进而言之,知识科普内容创作需要创作者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从资料收集、内容策划到视频制作,每个环节都不轻松。然而,这样的付出并不总能换来相应的经济回报。像李永乐的《从一到无穷大》课程,虽倾注诸多心血,销售情况却不尽人意。


知识科普网红在变现过程中,被渠道、资源、内容价值转化等诸多难题所困。他们像数字时代的游牧民族,靠着平台施舍的草料勉强维持理想牧场。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们开始质疑自己的价值:他们的知识是否真的有意义?他们的努力是否真的值得?


而平台既是慈悲的“造物主”,又是严苛的“地主”。抖音的算法会把爱因斯坦方程推导视频推给初中生,B站的弹幕文化让学术讨论变成网络狂欢,小红书的图文形式逼着科研人员学会“氛围感叙事”。当知识科普沦为数据游戏,他们不得不在学术严谨与大众趣味间反复横跳。


我访谈过许多知识科普博主,他们以前写论文要看期刊影响因子,如今发视频要看完播率,本质上都是讨好审稿人,只是评委从同行变成了算法。在这个知识平权的时代,他们是极为矛盾的群体:既想做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又怕被宙斯缚在高加索山。


羞耻感与不配得感,也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挣扎:羞耻感源自他们对自己“身份降维”的道德拷问,对“流量成功”的价值否定;而不配得感则源于他们对自我价值的不确定,对流量世界的疏离与抗拒。他们的理想主义在流量时代显得既高贵又脆弱,既让人敬佩,又让人心疼。



03

崇拜教师,成为教师


我们回到李永乐。1983年9月,李永乐出生在吉林省吉林市,在一个泥房子里度过小时候的岁月。家中教师众多,姑姑辈里,有小学老师,还有幼儿园老师;两个表姐也是小学老师,父母则都是中学老师。从小生活环境简单,大多时间在学校,接触的也多是老师。而且,他还遇到过几位认真负责、对他关怀有加的老师。多重因素叠加,让他对教师这个职业格外崇拜。


学生时期,李永乐就是个爱学习、求知欲强的人。他在吉林当地学校上学,上课特别专心,课后也总是沉浸在知识的奇妙世界里。上世纪90年代,素质教育这个说法开始流行,学科竞赛成为选拔优秀学生、培养学生特长的一个重要方式。李永乐积极参与物理竞赛,他基础知识扎实,又特别喜欢物理,所以竞赛的时候一路顺风顺水,把很多难题都解决了。


但李永乐相信,“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看自己的奋斗,但更要看历史的进程。”


1999年,北约轰炸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这一下子刺痛了国人的心。当时年纪不大的李永乐也深受触动,他意识到科技和教育太重要了。他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做点什么,为国家培养更多科技人才。这个理想就像一股动力,一直推着他努力学习。后来,在全国物理竞赛里,他拿了冠军。就凭这个,2002年,他顺利保送进北京大学物理系,并修了经济学的双学位。


在北大上学时,李永乐参加了不少社团活动。他当过北京大学甘肃社会实践团团长,带领同学们去社会实践;还做过北京八校经济学院辩论赛主席,在辩论赛里锻炼了自己的表达和思维能力;也当过“北大之锋”辩论赛物理学院领队。这些经历让他的能力变得更强了,看得也更远了。


本科读完后,李永乐没在成绩上沾沾自喜,而是想继续深造。2006年,他前往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读研究生。清华的学术风格很严谨,科研训练的强度也挺大,不过这也让李永乐的专业能力更上一层楼。在清华期间,他全身心投入到科研学习里。为提高实践能力,他还在北京的一所培训学校当兼职数学老师,录制了一批网络课程。


从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前的2008年,李永乐就开始在找工作了。他用英语面试了莱曼兄弟、花旗银行和索尼三家知名外企,但面试成果不是很好。加上当时正赶上金融危机,大公司缩减招聘规模,他的外企梦破碎了。


由于拥有兼职培训教师的经验,到了2009年,他笃定自己只会谋求教师工作。毕业后,他入职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正式成为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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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乐早期的教学课堂,有学生偷拍下这一幕


人大附中是国内顶尖的中学,师资力量特别强,教学理念也很先进。李永乐到学校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工作里。


李永乐坦言,自己人生中最劳累、进步飞快的阶段,当属刚进入人大附中的那几年。那段日子,他每天备课到深夜12点以后,大把掉头发,衰老得厉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从不用别人现成的教案,坚持每节课都自己从头准备,还总想讲出新意,为此得上网查大量资料。这样的高强度备课持续了四五年,直到完整教了一两轮课程,备课量降下来,日子才轻松些。


即便如此忙碌,他从未闪过换职业的念头。一门心思琢磨怎么能把课讲好,带出成绩好的学生,要是能培养出拿国际金牌的学生,那就更有成就感了。


他说,那会儿满脑子都是这些事儿,压根没空想别的。



04

一起,一落


李永乐走上网红之路的原点,并非商业目的,而是教学目的。


2014年,他在人大附中教高三物理,发现有的学生听懂了,有的学生没听懂,学生差距很大。他心里着急,知道光靠上课没法满足每个学生的需求。于是,他想到了互联网。他录制讲课视频上传到优酷,想着学生们可以在课后根据自己的情况学习。


最开始,设备很简陋。他在纸上写字,用高拍仪投影,勉强开始了线上教学。后来,他换成手写板,内容也从讲题慢慢扩展到讲解知识点、分析竞赛题。慢慢地,他积累了一些经验,也收到了学生们的积极反馈。


随着互联网时代突然崛起,移动互联网随之而来。4G、5G手机普及后,大家都能在网上刷短视频,对网络视频的需求瞬间爆发。


2017年4月的一个午后,李永乐手机消息狂涌。一条九年前的“闰年”视频突然上网。视频里,他用集合思维算公元1到10000年的闰年数,借回归年知识讲闰年规则。视频被其他人搬运发布,没想到,被算法捕捉到,当日,该视频播放量一夜之间达到2000万,并被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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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年是怎么回事?》视频截图


这是他2008年清华读研兼职时的课,后来被制成学习机内容,卖到三四线城市和农村。因视频里露了QQ号,他总收到初高中生的好友申请,有人求教,有人道谢。


这么大的流量摆在眼前,不抓住实在可惜,李永乐赶紧在社交媒体告诉大家:“你们看到看闰年视频里的人就是我,我有自己的账号,大家都来(关注)吧!”


就这样,李永乐开始在公共社交媒体上做视频。起初,延续的还是教学风格,压根没想过做科普视频。后来,一位同学的话点醒了他。同学说:“你教的内容和生活离得太远,能不能把教学和生活结合起来,用科学知识解释生活现象?”


渐渐地,李永乐塑造出独属于自己的内容创作风格,将学术深度与大众传播巧妙融合,表达自己强调实践能力与思维训练的教育观。


他善于从生活场景切入,以日常事物为引,用“小朋友提问”式语言拉近与观众的距离。讲解过程中,采用“现象—原理—哲学升华”的三段式结构,既保证知识严谨,又通过历史纵深、跨学科关联构建知识网络,将抽象概念转化为大众语言。他还独创“知识翻译官”模式,既保留学术内核,又符合短视频传播规律,形成独特的辨识度。一时间,李永乐成为知识科普领域的风向标。


另一件事也深刻影响着李永乐。2017年5月,他签约西瓜视频后,迎来事业高光时刻。他常在各类学术论坛、科普活动中、媒体版面露面,讲课深入浅出。众多品牌纷纷找他合作,把科普知识和商业推广巧妙结合起来。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火出圈,还通过YouTube进行广泛传播。


即便影响力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可李永乐仍是一个人支撑着视频的制作与更新。谈及知识类科普博主发展趋势时,他说了自己的观察。从2018年到现在,知识区博主创作有两个明显变化:一是视频质量稳步提升,二是团队化、专业化趋势更明显了。


李永乐的科普视频创作风格多年来变化不大——始终是独自站在黑板前讲解。但如今,观众更青睐精良动画、专业剪辑的内容,单打独斗的创作模式已难满足市场需求。


他清楚行业趋势,希望组建团队、引入3D建模等技术升级视频,却迟迟未能行动。“力不从心,”他坦言。问题在于,他习惯了亲力亲为,不擅长团队管理——总担心别人做得不够好,最终自己接手,这种习惯让他难以推动团队化运作。


然而,从“个人英雄”到“团队协作者”的转变,对他来说仍是一道待解的难题。



05

尾声


李永乐时常在想,他的人生始终在高峰与低谷间交替前行。


学生时代,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奥林匹克班,却在高中遭遇第一次学业低谷;考上北京大学后再次经历状态低迷;考研进入清华大学迎来新高峰,入学后又面临调整期。工作后,他在人大附中教书时再现高光时刻,随后又陷入职业倦怠。


塞翁失马焉知非。这种周期性起伏反而塑造了他独特的生存智慧。


早期,他坚信“努力就能克服一切”,但如今面对更复杂的困境,他学会了接受某些无法仅凭努力解决的现实。作为惯于反思的人,他发现低谷恰是创新的契机——当人一无所有时,反而能迸发突破现状的创造力,这正是通往下一个高峰的必经之路。


“我经历过太多次起伏,早已习惯这种节奏。”李永乐说。


尽管当前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依然笃信:“我不认为我从此之后就从此消弥了,我相信有一天我会重新振作起来。”


他把再次迎来高光时刻的希望,放在他写的科普书和教学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