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4月13日,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秘鲁文学巨匠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在利马逝世,享年89岁。略萨的儿子阿尔瓦罗在新闻稿中写道:“他度过了漫长、充满冒险而硕果累累的一生。”
巴尔加斯·略萨于1936年出生于一个父亲缺席的家庭,10岁时,父亲突然出现,改变了略萨的命运。面对一个打压他诗人梦想的威权者,幼年略萨更加坚定了文学梦,这似乎是一种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关系。而他很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文学将成为他表达反抗精神的利器。1962年,略萨以军校生活为原型写作的第一部小说《城市与狗》斩获简明丛书奖,让他声名鹊起。也是从这里开始,巴尔加斯· 略萨和加西亚·马尔克斯在60年代成为让拉丁美洲小说发生质变的双子星座。80年代,略萨曾一度脱离文学轨道,参与政治冒险,但他秉持的政治理念在僵硬固化的政治体系面前,多少显得有些天真;然而对于读者来说,略萨在政坛上的失利是个好消息,不然,我们就不能读到他回归文坛后写出的一系列作品了:《利图马在安第斯山》《情爱笔记》《公羊的节日》《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
“虚构文学首先是对真实生活的反叛,其次是对那些不满足于只体验一种人生的人们的补偿。”略萨如是说。终其一生,他都在文学这个冒险乐园里不断探险,最终建立起属于他自己的文学领地。斯人已逝。文学之火还在燃烧。
*文章节选自《写作之癖:巴尔加斯·略萨的人生与创作》([西]J.J. 阿玛斯·马塞洛 著,侯健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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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J.J. 阿玛斯·马塞洛 著 侯健 译
【内容简介】
很少有作家如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般享有极度勤奋的美名。对他而言,写作成了一种癖好,因而能不断写出佳作,成为西班牙语文坛最多产的作家之一。此外,他还是西语文坛最具国际知名度、被研究得最多的作家之一。
本书作者J. J. 阿玛斯·马塞洛与巴尔加斯·略萨保持着长达半个世纪的亲密友情。两人最初的关系是崇拜者与文坛巨匠,后来则变成了至交好友,这段友情为这部丰富的传记的写成奠定了基础。在这部传记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位秘鲁作家的写作理念、文学动力、真知灼见和从《城市与狗》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版于巴塞罗那起其走过的文学道路、公共知识分子道路。
【著译者简介】
译者简介
侯健,文学博士,西安外国语大学欧洲学院西班牙语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拉丁美洲研究中心负责人。2022、2023 年被评为“豆瓣年度译者”,译有《我们八月见》《从马尔克斯到略萨:回溯“文学爆炸”》《普林斯顿文学课》《科幻精神》《五个街角》《萨拉米斯的士兵》《33 场革命》等书。著有《不止魔幻:拉美文学第一课》。
【目录】
新版前言
第一部分 反抗的精神
1目标:巴黎或写作的野兽(1960—1966)
2在女人堆里:阿雷基帕、柯恰潘巴、皮乌拉、利马(1936—1958)
3从袋鼠谷到化身明星(1966—1970)
4巴塞罗那:权力与名望(1970—1974)
5两朵献给你的栀子花:胡利娅姨妈和帕特丽西娅表妹
6庞大的家庭部落
7突厥与印第安人,或加西亚· 马尔克斯与巴尔加斯· 略萨(1967—1976)
8从这里到利马:回归记忆(1974)
9 在“成熟女人”的怀抱中(1988—1990)
第二部分 政坛过客
10我们的主人公在哈瓦那(1971)
11顶风破浪:伟大的政治头脑(1984—1986)
12乌楚拉凯事件:报告之外(1983)
13竞选中的魔鬼(1988—1990)
14大主教到访(1990)
15加西亚与极权的诱惑(1985—1987)
16不能当总统的作家(1990)
17 巴尔加斯·略萨和自由的宣言(1987—1991)
第三部分 “包法利夫人就是我”
18英雄与骗子:《城市与狗》(1962)
19催眠记忆:《绿房子》(1966)
20维克多· 雨果在“恐怖之城”利马:《酒吧长谈》(1969)
21弑神之理论(1971—1991)
22军人与丛林娼妓:《潘达雷昂上尉和劳军女郎》(1973)
23鲜活的自画像:《胡利娅姨妈与作家》(1977)
24回归全景小说:《世界末日之战》(1981)
25另一些“魔鬼”叙事人(1958—1987)
26“被诅咒的部分”颂(1988)
27 舞台上的魔鬼(1981—1986)
第四部分 弑神者回归
28多年之后
29马尔罗综合征(1993)
30对抗古老的乌托邦(1996)
31关于古老的魔鬼:记录幽灵(1997)
译后记
催眠记忆:《绿房子》(1966)
全景小说的野心在1966 年3 月出版的《绿房子》里逐渐成形,这部小说是作家在经历了长达四年的紧凑工作后写成的。这是那位凭借处女作一鸣惊人的作家的第二部伟大的小说作品。巴尔加斯· 略萨将凭借《绿房子》封神,他虽然年轻,但却成了极具分量的作家。尽管《绿房子》中运用了复杂的技巧,一定程度上给读者的理解带来了明显的困难,但它还是受到了评论界的一致好评。《绿房子》代表一种迷宫般的冒险,作者面对堆积如山的原材料,写成了“草稿”,那份草稿厚达四千页,其中的一些故事情节后来被作者用到了其他几部作品中:《酒吧长谈》《琼加》《谁是杀人犯?》。
自从《绿房子》出版以来,那部小说的创作过程就勾起了评论家、高校师生和普通读者的好奇。巴尔加斯· 略萨用“英语”(“使用的是非常基础的英语,后来他的朋友罗伯特·B. 科诺克斯进行了润色……”)写了篇演讲稿,于1968 年12 月11 日在华盛顿州立大学(普尔曼市,华盛顿州)进行了宣读,那篇稿子的标题是《一部小说的秘史》。我认为那是当代小说家针对自己的作品做出的最全面且深入的“供述”。巴尔加斯· 略萨表示自己写《绿房子》的过程同脱衣舞表演很像,只不过程序刚好相反。“写小说是一种和脱衣舞表演类似的仪式……小说家们展现出的并非其隐秘的喜好……而是折磨和纠缠他们的‘魔鬼’,是他们身上最丑陋的东西:他们的愁思、过错和怒火。”巴尔加斯· 略萨这样说道。为了解释与脱衣舞表演的程序相反的问题,巴尔加斯· 略萨又补充说道:“写小说是一个相反的过程:刚开始时小说家全身赤裸,最后才穿好衣服。”后来,在提到贯穿全书的自传元素时,他再次提到说:“写小说就是逆向的脱衣舞表演,所有的小说家都是卑微的演出艺人。”
《绿房子》是个由词语、历史、逸事、情节和人性组成的让人难忘的世界,小说家把这些内容安放到了两个舞台上:皮乌拉(秘鲁北部城市,与巴尔加斯· 略萨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丛林区(与这个区域的第一次直接接触给巴尔加斯· 略萨这位未来的“卑微的演出艺人”留下了“着魔般的”印象)。从某种程度上看,《绿房子》还是作者童年记忆和青年记忆的交会。另外还有一个因素,它就像是个拥有无尽力量的发动机,所有弥漫在小说中的烟火都从那里生出,它就是“那个将最下层和最上层集结到矛盾的统一体中的秘鲁社会的无尽片段”。何塞· 米格尔· 奥维多指出了《绿房子》里包含的五条基本故事线,正是它们赋予了这部小说迷宫般的精度:(1)安塞尔莫和绿房子的故事(安塞尔莫是皮乌拉的那座妓院的建立者,对于皮乌拉和绿房子的记忆促使巴尔加斯· 略萨写出一部关于它们的小说);(2)二流子们的故事(几个曼加切利亚区的酒肉朋友,曼加切利亚人在政治领域一向被认为是革命联盟的支持者,因为革命联盟的创始人、秘鲁将军—总统桑切斯· 塞罗被“错误地”认为出生在该地区);(3)鲍妮法西娅和利图马警长的故事(这两个人物都“戴着面具”,具有双重性格),故事发生在丛林地区小镇圣玛利亚· 德涅瓦;(4)胡姆的故事,这个故事也发生在丛林地区,讲述的是思想理念的冲突问题,冲突爆发于既有权力阶层和乌拉库萨地区的土著人阿瓜鲁纳人之间,胡姆就是阿瓜鲁纳人的首领;(5)伏屋和阿基里诺的故事,伏屋是个日本走私犯,最后患了麻风病,被关到了圣保罗的麻风病院里,他在圣地亚哥河上的一座小岛上的阿瓜鲁纳人中间曾是神话和传说般的存在,他本人对他的朋友阿基里诺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这五条故事线构筑了《绿房子》里那个看上去有些癫狂的世界。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从第一次读这部小说开始,我就始终感觉第五条故事线相对较弱,也就是伏屋对阿基里诺讲述的关于他的伟大而可悲的故事。不过年轻的巴尔加斯· 略萨痴迷于这样的冒险故事也不是什么怪事。巴尔加斯· 略萨回忆说他是在巴黎再次与绿房子、曼加切利亚区、丛林地区、圣玛利亚· 德涅瓦、胡姆、土屋等记忆相遇的。巴尔加斯· 略萨说他当时准备写两部小说,“一个故事发生在皮乌拉……另一个发生在圣玛利亚· 德涅瓦,就用我对嬷嬷们、乌拉库萨和伏屋的记忆作为原材料”。不过在创作的过程中,疑惑和焦虑不断增加,记忆的幽灵和魔鬼逐渐同想象混合到了一起,就像“家中的疯女人”一样可以很轻易地察觉到。“荒唐的是,我做的最大努力就是让每个人物在属于他的位置上待着。皮乌拉人侵入了圣玛利亚· 德涅瓦,丛林地区的人也大量出现在了绿房子里……我正在写着皮乌拉的故事,可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必须费尽周折才能重新处理好皮乌拉和修道院的关系;我正在写着丛林的故事,又是突然之间,我的脑子里满是黄沙、角豆树和卷饼。最后我只能在一团混乱中挣扎:荒漠和丛林,绿房子中的人物和修道院中的嬷嬷们,盲人乐师和阿瓜鲁纳人胡姆,加西亚神父和伏屋,沙地与河流遍布的密林。最后很难搞清楚什么是什么、谁是谁了,连一个世界在哪儿终结,另一个又在哪儿开始也搞不清楚了。”
巴尔加斯· 略萨充满想象色彩,同时具有记忆成分和非理性因素的混乱局面,不正是他所说的脱衣舞表演吗?数年之后,在《胡利娅姨妈与作家》里,作家佩德罗· 卡马乔不就是在类似的状态下迷失心智的吗?巴尔加斯· 略萨在头脑中调动一切创造力,努力想要把那两个世界的界限划分清楚,但终是徒劳。“于是我决定,”巴尔加斯· 略萨写道,“同时建立起两个世界来,利用所有那些记忆写出一部小说来。我又花了三年时间,做了无数努力去改变那种混乱无序的局面。”这种“改变混乱无序的局面”的行为不就是一种“杀死上帝”以化身成无所不在的统治者的弑神行为吗?他在构建一个新的世界时,用的是各种画面及与现实情形相似的东西,不仅要加上回忆,还要加上数不胜数的想象元素。这些因素跳入那片自给自足的虚构世界中,也就是那部小说中。
“事情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而是我们记得的样子,”多年之后,巴尔加斯· 略萨如此借用了巴列- 因克兰的名言,“对于几乎所有的作家来说,记忆都是虚构故事的出发点,是帮助想象力腾空而起,飞向不可预知的虚构世界的跳板。在虚构文学中,记忆和创造是交织在一起的,有时候连作家本人也分不清楚,虽说可能他的意图刚好相反,不过他也清楚想要通过文学寻回逝去的时光只能是一种幻象,因为在虚构世界里,记忆总会消解为梦幻,梦幻也总会化身成记忆。”这些多年之后被巴尔加斯· 略萨写下的反思实际上早在创作《绿房子》时就有所体现了。
此外,巴尔加斯· 略萨还提前贯彻了他的“全景小说”理论,他将在数年后的《加西亚· 马尔克斯:弑神者的历史》(1971)一书中提出这一著名的理论。《绿房子》的最深入剖析者之一卡洛斯· 富恩特斯,也提到了“全景化的热情”这样的概念。在确认了巴尔加斯· 略萨的这部小说“回归到了拉丁美洲最传统的主题之一:被自然围困的人”之后,富恩特斯充满激情地给予了《绿房子》高度的赞誉。“我自然要指出,”他写道,“这种回归只是一种全景化热情的组成部分,他想利用这种热情去丈量、压制、抵御拉丁美洲长久以来的非人性传统,他的武器就是能全方位体现这种传统的语言:《绿房子》可以作为一种极佳的范例来证明小说是无法脱离语言存在的。同时,正是由于语言的作用,它保留住了在我们的意识和语言中扎下根来的那个非人性的世界。” 巴尔加斯· 略萨用精确的语言讲述了那个故事,《绿房子》的全景式故事正是通过作者精心设计的语言被表现出来的。冒险、神话、传说、“让人焦虑的恐怖”,这些因素早在骑士小说里就已经存在了,尤其在冒险小说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举个例子,康拉德和梅尔维尔的影响在《绿房子》中体现得就较为明显。富恩特斯说:“《绿房子》讲述的是一个从修道院(圣玛利亚的修道院)向妓院(皮乌拉郊外荒漠地区的那栋神秘的绿房子)朝圣的故事。在路上(我着重强调这几个字,因为《绿房子》体现了作者对骑士小说的热情,骑士小说的主人公们总是‘在路上’,去奔波,去冒险,去朝圣)发生了许多属于不同时空的故事,小说里的这些行动上的冒险和语言层面的冒险是很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