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工程师奥古斯特·霍希(August Horch)设计了搭载V12发动机的豪华车型Horch 670,如图1,凭借高度的精密性,与梅赛德斯奔驰770(W07)和迈巴赫SW38成为了德国顶级豪华的符号。这家成立于1899年的公司,就是后来的奥迪(在拉丁语中“Audi”呼应德语“Horch”)。在自传《我制造汽车(I built cars)》中,霍希写道:“我决心只制造大型、高质量的豪华轿车,不惜一切代价地使用一流的技术与材料”,奠定了奥迪品牌基因。本文从设计师、设计风格、技术突破的微观演变与品牌基因、历史背景、文化思潮的宏观语境审视奥迪100(C1-C4)到奥迪A6(C5-C8)的百年历程,重现设计主权、技术策略与市场定位的三重博弈轨迹。
图1 上 Horch品牌与V12发动机豪华汽车670;下 梅赛德斯奔驰770与迈巴赫SW38
一、奥迪100时代(C1-C4):技术实用主义与冷战秩序
为了奔驰W114/115系列和宝马New Six(E3)竞争,奥迪于1968年推出的第一代奥迪100(C1),作为首款中高级轿车凭借前驱布局和性价比迅速打开市场,奠定品牌的技术口碑。其核心设计师是德维希·克劳斯(Ludwig Kraus),作为梅赛德斯奔驰银箭—W154和W196系列赛车的核心,用技术服务于实用的功能主义,为战后新兴的、现代中产阶级创造了一个新车型。如图2所示,与奔驰W114的曲线美学不同,C1继承了楔形车的直角箱体造型,由圆形前大灯和方形的框组成的图形化前脸,创新的悬浮C柱等标识性特征。在内部,由于采用前轮驱动系统,该车为前排乘客提供了足够的腿部空间(比奔驰W114多5cm),后排可以舒适地容纳三名乘客。干净简洁的仪表盘设计为乘客提供了全景视野,而驾驶员则拥有方形的仪表盘。1977年第二代C2首次运用了2.1升五缸汽油机,创造了与奔驰的直六汽油机输出相同动力,但是以9.3:1压缩比实现燃油经济性的神话,如图3所示。在1972年爆发的石油危机中,帮助奥迪成功实现逆势上涨,跨越了经济周期,开启了奥迪的复兴之路。
图2 德维希·克劳斯与奥迪C1
图3 创造燃油经济性神话的奥迪C2
图4 哈特穆特·瓦尔库斯与风阻系数彼时最低的奥迪C3
1982年推出第三代C3,同时也叫Type 44,由哈特穆特·瓦尔库斯(Hartmut Warkuß)主持,他在几何直线设计中融入圆润曲面,弱化装饰性线条,提倡复兴新古典主义。如图4所示,最关键的一点,开始LED日行灯设计实验,设计出了未来科技感的泪滴形大灯,用类珠宝切割工艺对抗宝马天使眼的感性叙事,奠定了日后“灯厂”之名。得益于在沃尔夫斯堡的大众风洞中开展的车身研究,平整的窗户和车身,没有排水槽或其他可能影响其空气动力学的部件,雨刮器藏于发动机盖下等一系列设计优化使得风阻系数(Cx)达到了0.30(同期奔驰W126为0.36),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着不败的记录。加上镀锌板,铝制件和塑料饰板的车身新材料运用实现的轻量化,使燃油消耗低于同期的竞争对手。有意思的是,1986-1988年间,上海大众(上汽大众前身)曾以CKD(零部件全进口组装)的方式生产过约600辆C3,而1989年8月第一辆C3在长春装配下线,日后成为了红旗CA7200系列车型。无论是当时的北京、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还是成都,武汉等二线城市,C3在“官车”的占有率都是最高的。1991年第四代C4,如图5所示,搭载了四轮驱动“quattro”系统以及涡轮增压的直喷柴油发动机TDI等先进技术,同时后备厢容积增至527L,同时开发了旅行版车型Avant,满足了柏林墙倒塌、德国统一后,家庭跨区域采购的需求。凭借燃油的高效率、产品的高质量和可靠性与用户需求的洞察,使得奥迪100一直占据中高档轿车领先地位,巩固了“技术为导向”的豪华品牌的地位。
图5 奥迪C4与旅行版本效果图、过程模型
二、奥迪A6时代(C5-C6):全球化扩张与新自由主义美学
1994年奥迪推出C5并更名A6,同时推出了奥迪A8作为其豪华轿车平台。此时奥迪迎来了设计大师沃尔特·代·席尔瓦(Walter de'Silva),他强调“好的设计是对历史的挖掘”,如图6所示,提出单框格栅的奥迪家族脸谱,并带来了意大利雕塑型面,贯通式腰线,肌肉感轮拱给用户极强的视觉张力,与宝马“火焰曲面”、奔驰的“四眼”设计一起给整个汽车设计界带来新自由主义美学的设计革命,即通过审美,创造独一无二,情感化的符号,实现自我身份表达的自由。C5设计上大量使用镀铬装饰,C6将单框格栅面积增大,以及针对中国市场加长轴距版本A6L(2945mm加长到3012mm),后排座椅倾斜角增至27度,作为国产首款加长豪华车,获得了年轻精英市场的推崇,长期位居销量冠军,映射新兴市场对“显性奢华”的渴求。
图6 奠定奥迪家族脸谱沃尔特·代·席尔瓦与销量冠军奥迪C5(中),C6(下)
此间,除了在发动机,转向,悬架等技术上继续保持领先,奥迪实行了“灯光军备”,2004年推出C6,搭载首代LED日行灯,亮度150cd远超宝马E60天使眼(80cd),进一步强化了“灯厂”的标签。对技术物化的细节追求达到令人发指的极致,例如MMI系统旋钮阻尼扭矩设定为0.15N·m,刻意弱于宝马iDrive的0.22N·m,旨在传递奥迪独特的“轻盈科技感”。一方面,秉承了创始人追求极致体现豪华的品牌理念,另一方面反映了造型创新的本质是设计部门对工程部门的政变——将冰冷的技术与有温度的需求融合,转化为品牌符号。设计师与品牌意志是共生关系,甚至是一种悖论:“设计师的个人风格越强烈,反而越需要依附品牌核心理念”。
三、奥迪A6时代(C7-C8):设计师权力的消融与重生
经历二十一世纪头十年的辉煌,作为豪华行政轿车的标志的A6,作为工程师文化主导的汽车品牌,在面对电动化抹平机械差异,设计重新成为主战场时,面临终极拷问是:当“突破科技”沦为空洞口号,“启迪未来”的不再是英戈尔施塔特设计中心,而在每一位用钱包投票的用户对“豪华””定义的永恒追问中。2011年推出了C7,由彼时的负责人斯戴法·西拉夫(Stefan Sielaff)主持设计,如图7所示,单框格栅进化为更为立体的六边形,前大灯外形带折角,设计语言开始“锐化”,贯通式镀铬条分割尾灯,埋下日后贯穿式灯带伏笔。2014年推出了行业首款由25颗LED组成的矩阵式LED大灯,单灯实现分区点亮或者熄灭,通过与摄像头联动实现主动的灯光避让行人等科幻功能。
图7 斯戴法·西拉夫与奥迪C7
在2018年推出的C8中,主设计师马克·李希特(Marc Lichte)将锐化设计风格推向极致,提出“感性几何切割曲面”,如图8所示,六边形蜂窝矩阵格栅,贯穿式激光矢量尾灯,试图通过锐利折角与光影雕塑重构电动化时代的科技豪华,对抗特斯拉极简美学。此时,奥迪内饰的品质感,精致性行业第一,但电动化前夜带来了产品自身割裂。为了在PPE平台兼容燃油、插混和纯电产品布置需求,前悬过长,同时电池布局强制设计服从“乘坐舱前移”,导致经典奥迪比例(前悬/轴距比)瓦解。当最新一代A6的采用DMD(数字微镜元件)技术的数字矩阵式LED前照灯在地库投射出用户定制的二维码与游戏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光束的折射,更是灯光霸权透支,是整个时代价值体系的破碎光谱。因此,2018年特斯拉Model 3用Autopilot智驾与“毛胚房”智舱超越了品质卓越的奥迪内饰,再次重现了“诺基亚时刻”,即电动化时代用户认知代差,导致原来的品牌溢价在新能源领域完全失效。例如C8内饰的三屏触控反馈延迟87ms,远落后于特斯拉Model 3(28ms),引发人机交互信任危机;C8电池侵占后备厢98L空间,导致实用性弱于奔驰E300e,然而超车价3%的成本运用在用户感知低的可自我编程数字矩阵大灯技术上。
图8上 马克·李希特与奥迪C8
图8下 新一代数字矩阵式大灯(DMD)与投影技术
作为汽车时代的精神造影,奥迪100/A6的百年演进史,是工业文明从“机械崇拜”到“数字异化”的历史切片。表面上看是技术路线的百年史诗,从1970年奥迪100(C1)用前驱对抗奔驰后驱霸权,到2000年quattro四驱+DSG双离合建立性能护城河与性能图腾,到最后2020年被三电系统(电池/电机/电控)落下神坛,沦为供应商方案整合,失去技术定义权。里面是从冷战秩序下功能主义对资源稀缺性的妥协,到全球化浪潮中人类对财富追逐的物质隐喻,再到数字资本主义时代交互困境暴露出技术乌托邦的虚幻。表达了从机械时代布局决定座舱空间到电车时代用户需求反向定义机械布局的设计哲学范式转移。
如图9所示,从席尔瓦的单框格栅到李希特的六边形矩阵的格栅形态的意识形态斗争,从西瑞尔的贯通式OLED尾灯到李希特的数字矩阵大灯的灯组设计科技军备竞赛,从形式服从功能的“流体力学曲面”到用光影变化制造“情感化雕塑曲面”到最后的“感性几何切割曲面”。杰出的奥迪设计师们构建了一个巨星的“楚门世界”,如同被困在巨型摄影棚的演员——他们以为在创造历史,实则演绎着早已写好的剧本。品牌DNA(单框格栅、灯组霸权、科技冰冷感)是永不坍塌的布景墙,设计师的“革新”不过是更换墙纸的花样。此消彼长间,奥迪A6的设计语言从技术自信的外化,退化为科技焦虑的粉饰。真正的设计革命或许只能发生在电动化彻底重构汽车形态的那天,而那时,“奥迪”这个品牌是否仍需存在,反倒成了更本质的问题。
图9 奥迪前脸演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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