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武汉人独特的饮食现象——边走边吃,源于其城市文化和地理环境的影响,如码头文化和长江汉水的交汇。
2.由于早餐店数量众多且方便携带一次性餐盒,边走边吃现象在1980~1990年代逐渐形成。
3.然而,边走边吃现象引发了一些问题,如健康风险、公共场合饮食文明等。
4.2012年底武汉地铁禁食令颁布后,边走边吃现象得到缓解。
5.未来,武汉式过早是否会走向标准化和品牌化,仍需时间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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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人到外地,都会经历两次饮食观的巨大冲击:一则,豆腐脑竟然还有咸的?二来,原来不是每个人都会边走边吃!
当然,这里的「走」并非特指,它可以是站着、蹲着、跑着、骑着自行车、赶着轮渡、搭着公交甚至地铁等你可以想象的非端坐状态;「吃」同样是泛指,它可以是拌个热干面、嗦碗牛肉粉、夹起一块豆皮、揣着一个面窝、吸溜一杯蛋酒,甚至两两叠加,一筷子热干面呷一口蛋酒,一小碗牛肉粉就一大口面窝。脚下生风,同时大快朵颐。如果海明威到过武汉,一定会同意这才是名符其实的「流动的盛宴」。边走边吃常见于武汉人过早时,从早上五六点持续到中午十一二点。江湖传闻,每天有数以百万计的热干面、豆皮和面窝穿梭在三镇的大街小巷,对照武汉 1300 多万的常住人口,这也许并非修辞。
虽然,边走边吃不雅观,但一直有个还算文雅的说法 —— 武汉式过早。相比过早一词,武汉式过早并未在全国普及开来。不过,但凡来过武汉的人,都会对满大街边走边吃的景象不会陌生。2023 年疫情结束后,大批游客涌入武汉,关于这一饮食现象的调侃与讨论也逐渐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发酵。边走边吃被冠以「武汉人的独门绝技」「湖北版的科目三」「人体奇迹」等形容,并依难易程度与技能水平高低进行了细致划分 —— 一碗无汤无水的热干面、豆皮或面窝等便携碳水只是入门;进阶级别的,汤面、汤粉也能一边迈着步子一边吃得爽快;再往上,是在公交地铁上也能如履平地如入无人之境的,有没有座位无所谓,急刹车也没关系,他们总都能将碗筷端得稳当,不泼不撒,在车到站前结束战斗;最顶级的选手要数那些车技了得之人,无论自行车还是电瓶车,不论一手扶着车把还是双手脱离车把,都能一滴不洒,一路留香。
其实不光武汉,放眼整个湖北,边走边吃是比食物本身更为统一的过早语言。成长于 1990 年代,记忆里,早饭大多都是在路上解决。那时候,公交过早还是常态。家楼下不远处有家卖粉面的小店,两口子天麻麻亮便忙活起来,一碗热干面或者一碗牛肉粉,再拎杯豆浆或是蛋酒去赶公交,吃完,下车,学校到了,一把系上塑料袋,哐当扔进垃圾桶,省时又省事。遇上下雨天也不打紧,伞夹在脖颈处,照样一手端碗一手拿筷,从不觉有异。
走出湖北,才发现风景是这边独有,外地人看武汉人过早,会有相当程度的文化冲击(Culture Shock)。一位北方的朋友真诚地从实操层面表达了自己的不解:豆皮热干面尚且可以想象,牛肉面糊汤粉之类的汤汤水水,要如何一手端碗一手拿筷还能一路脚下生风?道理其实和写字画画差不多,边走边吃也是门童子功,外省人眼中的「人体奇迹」,换个视角来看,不过是本地人的「肌肉记忆」。
关于边走边吃这一全民饮食现象后的行为动机,武汉当地媒体荆楚网记者曾连续多日在三镇多条主干道蹲点采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七成为赶时间,三成是习惯。
武汉人常被调侃全员急性子,早餐店里,出一碗热干面不过三十几秒,下肚也用不了几分钟,有时碗还在桌上转圈,人已走出去老远。在并不那么久远的过去,这里的公交车享有比肩赛车的名声,这里的人说话语速快,脾气急,走路行事都带风似的,边走边吃也常被认为是这种城市性格的一种表征。但与其说急,动也许更为贴切。武汉伴水而生,长江与汉水在此交汇,另有 166 个湖泊坐落其间,全市土地面积的四分之一是水域,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人,对世界的观感往往也是四通八达、不带停滞的。「武汉人像泥鳅一样」,这个带有修辞性的意象,单在字面意义上也成立,这是地理造成的普遍心理状态。
武汉的早餐店,也和这个城市的水系一样,密且纵横。过早的人,往往也不限于一家店或一个铺子,端着一碗热干面吃上两口,再去隔壁排个糯米油条的队,又或者这家店买完粉,再拐到对面等豆皮汤包出锅,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外地人来武汉,问起过早有什么好吃的,答案通常不会是某一家店,而是某条路或者某个街道,它们通常位于老社区旁,卖糯米油条的、牛肉面的、糊汤粉的、豆皮汤包烧麦的,一家家小店、小摊扎堆紧挨着, 热气腾腾,人气也腾腾。乱花渐入迷人眼时,最好不要驻足,一条街从头荡到尾,手心捧着一碗,手指上再挂着一袋,体验过日常的武汉式过早,那种饱足、畅快与从不停歇的生动,会令你对「一日之计在于晨」格外增添几分确信。
1980 年代,人类社会学家 Jack Goody 曾在《烹饪、菜肴与阶级》一书中指出:围绕物产、烹制、进食等饮食相关的一整套方式,是一个特定的社会阶层或文化群体共有的对食物的感觉、思考和行为的方式。也就是说,饮食除了反映社会关系,辨识族群身份,同时也折射社会阶层。今时今日,这一观点已走出学界,成为某种基本的社会共识。设想一下,武汉、广州、扬州,同样都是公认的早餐之城,为何态度和意趣上却相去甚远,武汉的过早为何不同于前两者的休闲节奏,一如「过」字本意,总带着有几分着急忙慌不甚讲究的意味。
究其原因,在于城市文化根基的不同。扬州因盐商而兴,广州有千年对外贸易打底,两座城市都建立在高度发达的商业文明上,吃早茶不仅为饱腹,也承载着信息交换、人际交往、生意人情等社会属性,因而广府人讲得闲饮茶,扬州人追求饮茶如筵,都顺理成章。武汉则是码头文化影响深远的城市 —— 码头文化创造了庞大的平民阶层,对于食物的需求更多侧重于食物本身而非形式。比如武汉就很少有广州扬州那样动辄几层楼的大茶楼大茶社,这里的早餐店很多都是小本生意,店面通常不会太大,所设座位也不多,有些小摊小店,店面几乎只充当厨房和取餐口,就餐在店门口的过街上,红红绿绿的塑料椅凳摆了一排,高的那张做桌子,矮的为凳,随取随用。有些做街坊生意的早餐店几十年如一日的「破旧」,依旧食客不断,生意兴隆。
自明清兴起的码头文化,也常常被归因为边走边吃这一地方饮食习惯的缘起。由于码头贸易兴盛,工作繁重,为了赶时间,从商贾到劳工普遍养成了在外过早的习惯。复杂的地理条件和糟糕的城市规划是这一议题上另一流行的解释。武汉太过巨大,两江隔出三镇,早年间交通和城市规划混乱,导致路上时间过长,过江犹如天堑,边走边吃作为兼顾时效与果腹的实用性选择,就此盛行开来。两种说法都有其合理性,但在事实逻辑层面,并不直接导向边吃边吃。大规模的移动进食至少需要满足两大前提:第一,早餐店(摊)数量足够多;第二,需要有方便携带的一次性餐盒。
但据武汉市规划研究院研究资料,改革开放前,由于物质条件不丰裕,武汉很多家庭都是在家吃早餐。那时街上的餐馆也不多,大多都是国营或者集体性质,偶有流动卖早餐的,并未形成规模效应。直至 1980 年代,武汉大批企业改制,工厂职工下岗,这才诞生了一大批做早餐营生的个体户,比如一元路上曾经的庞记热干面,或者粮道街的赵师傅油饼包烧卖,都是这一时代浪潮中的典型。
如果再将餐盒这一要素纳入考量范畴,基本可推断,边走边吃这一全民性的饮食现象并非始于某种久远的传统,而是陆续形成于 1980~1990 年代,那也是有资料记载的武汉最早出现一次性餐盒的时间。电影《万箭穿心》里,骑着二八大杠去工厂上班的过早人群手中出现了一次性发泡塑料餐具,这是武汉街头最早出现的一次性餐具,白色、扁平、长条形状。电影讲的是 1990 年的武汉故事,这种白色发泡餐盒最早于 1986 年开始在中国铁路上使用,后因不可降解导致的白色污染与可能存在的食品安全隐患,没几年便被透明的一次性塑料碗取代。如今各大早餐店里通行的一次性纸碗,综合各方记忆,出现于 1990 年代末,并在省会城市的带领下,在湖北全省流行开来,民间称为「省碗」。相比塑料碗,纸碗更隔热环保,碗深、腹宽、底座高的设计也相当实用,汤汤水水的不易撒漏,一只手端着也方便。
通常观念里,当一种地方性饮食与赶时间、快节奏、方便效率等关联时,不可避免地会滑向速食简餐的范畴,标准化的统一口味之下,食物不再有趣,也失去了让人进一步探索的欲望。值得欣慰的是,多年来,武汉过早的食物并未沦落为一种单纯果腹的产物,它依然带有街头食物带给人最原始的美味享受,这是这座城市以及城市人民的智慧,所谓,庶民的智慧。
常年生活在北京,饮食上的最大匮乏感便来自早餐。这几乎是国内大都市的通病,北京尤其严重,城市布局太过大气工整的地方,总缺了点野草般恣意的生命力和呼吸感。十来年前,还能在中心城区见到热腾腾的早市景象,如今连油条都开始大规模预制。这时候再是声称对家乡没有依恋,都会忍不住感慨一句,还是家里吃得好啊。
只是这饭非得这样端着吃吗?关于武汉人的边走边吃,向来也不缺少反对的声音,「不得体、陋习、饮食怪癖」,应当摈弃。健康专家也从专业角度言明利害:一般来说,食物从食道到达胃部需要横膈膜参与,移动进食会扰乱呼吸,导致横膈膜出现异常,从而引发胃收缩,长久下来可能导致胃炎。曾在本地媒体上看过一则有点「洋葱新闻」的报道,一位武汉籍男子因便血就医,被诊断为消化性胃溃疡。患者不明所以,解释自己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餐都健康规律,为何会得胃溃疡? 医生 一一 询问过其三餐日常,答案揭晓,此人每日一边走路一边过早,饶是三餐时间再规律,也无济于事。
公共场合的饮食文明也是老生常谈了。暂且不论每天数以吨计的早餐垃圾数量,数年间,因在地铁公交上过早引发语言肢体冲突登上社会新闻的也不在少数。争来吵去,最后又都会落到一句「市情如此」,可见从众心理与人的惯性力量之巨大。不过随着 2012 年底武汉地铁禁食令的颁布,这一问题已大为缓解。近些年,「文明武汉」的大手一挥,城市街道愈趋规整,小区住宅也越建越高档,家门口成片扎堆的早餐店肉眼可见地少了。与此同时,一些早餐正在被品牌化,更多的早餐店开启了标准出品的模式。有些几十年老店和老味道的消失,令我想起武汉话里「过中」这个词的消亡。过早之外,武汉话里还有「过中」的说法,它介于中饭和晚饭之间,类似于都市里的下午茶。武汉方言研究里,武汉人一天最完整的饮食活动是由「中饭」「晚饭」这两顿正餐外加「过早」「过中」和「宵夜」构成。如今,「过中」虽未完全消失,但很多人已经不知道了。
就像河流一样,人、食物以及语言也都是流动的,所有地域饮食既深受传统影响,又遵循着一套具有时间延续性的既定语法,在不断变化的物质和社会环境中探寻着自身位置。武汉式过早会走向何处,无人能预知。那么回到眼下很多人疑惑的,边走边吃真的会更香吗?这实在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就好像你问一个英国人,喝茶时先加奶还是先加茶?世上的道理千千万,大多可一笑了之,但有一条确是真理,唯有放松了的喉咙方能咽下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