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农村经济转型难题，美国东得克萨斯地区通过ROC-ET倡议开辟新路径：以社区发展金融机构（CDFIs）为核心引擎，构建覆盖融资、咨询与技术援助的生态网络。该倡议打破“缺陷框架”模式，转而挖掘本地资产和优势，为农村地区创造了更多的经济机会。本文总结了七条实践经验，从撬动慈善资本构建区域平台，到差异化服务激活农村内生动力，为资源受限地区提供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通过两家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的落地，ROC-ET倡议验证了其在连接资源、建立信任、缩小发展差距中的独特价值。这一实践的初步成功，为激活农村经济的路径提供了参考，也为慈善机构和投资者带来了新的视角。
这是得克萨斯州德克萨卡纳一家名为 Farmscapes 的小公司背后的团队
照片由人基金（PeopleFund）提供
如何在21世纪打造繁荣的农村社区？由于自动化和全球化的浪潮，长期以来支撑农村经济的劳动密集型、采掘业模式——比如农业、制造业、采矿业和木材业——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而围绕着新的愿景，对农村发展新模式的探索正在逐渐展开。
从缺陷框架（deficit framework，指一种以“缺陷”或“不足”为出发点的思维方式，认为非优势群体之所以处于不利地位，是因为其本身存在某些缺陷或不足。这种框架可能导致干预措施过于关注弥补这些“缺陷”，而忽视了群体的潜力和优势）出发，寻找外部衍生的、不合适的、模仿式的解决方案是农村地区发展战略上的一个死胡同。数十年的实践已清晰地证明了这一点，美国农村家庭都能切身体会到，农村地区不能继续沿用这种注定失败的模式。相反，农村地区的发展必须建立在他们已经拥有的资产和比较优势上——自然美景、强大的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通过社交网络获得的信息、支持和资源）和生活质量。当这些优势与坚实的基础设施结合起来，包括可及的宽带网络、安全可靠的水资源、充足的住房和充满活力的农村创业生态系统，那么农村地区便可以成为吸引机遇的“磁石”。
在实践中，转向这种新模式需要什么？在慈善资源和投资稀缺的农村地区，最大化每一分钱的潜在影响力至关重要。因此，能够撬动和吸引新资源的催化型合作伙伴关系（catalytic partnerships）变得尤为关键。这时，就需要社区发展金融机构（community development financial institutions，CDFIs）发挥作用。社区发展金融机构就像农村发展的“瑞士军刀”，无论是耐心指导被传统银行忽视的农村创业者，寻找创新解决方案帮助小企业发展，还是为供水和污水系统提供融资选择，甚至是管理跨州的记分牌捐赠和交付事宜，它们都能提供全方位支持。社区发展金融机构通过拉动、整合、打包和捆绑基于本地优先事项的投资，成为了资源受限农村地区的核心机构，也是创建最小可行农村生态系统（minimum viable rural ecosystems）不可或缺的实体。
令人遗憾的是，大量农村社区仍无法获得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的服务。单在2020年的统计中，东得克萨斯地区就有数十个县及多个区域未能获得这类支持。疫情暴露了农村社区面临的结构性障碍，尤其是缺乏宽带网络接入，这严重阻碍了农村社区转向在线金融交易和贷款，使这种缺乏接入的问题演变成了一场危机。面对这些显著的不平等，一家基于地方的私人家庭基金会T.L.L.坦普尔基金会（T.L.L. Temple Foundation）采取了行动，创建了“催化东得克萨斯农村机会”（Rural Opportunity Catalyst for East Texas，以下简称ROC-ET）倡议。ROC-ET倡议支持了两个现有的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社区无限”（Communities Unlimited）和“人基金”（PeopleFund），帮助它们在东得克萨斯农村地区设立实体办事处并提供服务。
迄今为止的成果已超出预期，有力反驳了“农村等同于停滞”的常见误解。自2022年首次开设新办公室以来，“社区无限”和“人基金”已在东得克萨斯地区的13个县发放了47笔贷款，投放资金超过180万美元，覆盖范围从得克萨斯州-阿肯色州边境延伸至墨西哥湾沿岸。通过这些投资，ROC-ET倡议已创造或保留了258个就业岗位。此外，社区发展金融机构还为另外51名创业者提供了一对一的深度咨询服务，帮助他们发展或改善现有业务，并将创意转化为成功的初创企业。
随着ROC-ET倡议的初始阶段即将结束，分享其成果、经验教训以及规划的下一步行动显得尤为重要。东得克萨斯地区ROC-ET倡议的初步成功，为缺乏服务的农村地区探索发展路径、寻找合作伙伴，为有兴趣投资于乡村振兴的慈善机构，也为致力于更好地参与和服务农村社区的社区发展金融机构提供了宝贵的洞见与方向。
▍先决条件
经验1：克服农村地区机会短缺与资源稀缺的主导性叙事
启动和扩大社区发展金融机构规模的尝试，必须打破对农村地区机会的负面看法。常见的农村叙事赶走了潜在兴趣和投资，而不是将其吸引过来。基于这些对农村发展的普遍负向预期，金融领域的其他领导者曾告诉“人基金”，如果在东得克萨斯农村地区设立办事处，他们会“吃力不讨好”。T.L.L.坦普尔基金会同样被告知，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的办公室不在东得克萨斯地区是有原因的，主要原因是那里没有足够的创业活动或商业机会来维持他们的运作。（而实际上）东得克萨斯的农村地区不仅有足够多的创业者和努力经营的小企业，而且该地区目前的贷款拖欠率低于3%。这一数据低于得克萨斯州所有投资组合的平均水平，包括都市区。作为一个历来规避风险的领域，慈善机构必须战胜悲观主义，而像社区发展金融机构这样的催化型合作伙伴，则必须为探索转型性农村发展模式提供切实可行的选择。
一代又一代的农村居民被告知：成功意味着离开家乡，前往新兴的大都市地区寻找机会。投资于社区发展金融机构，能够直面这种惯性叙事，为潜在的创业者和小企业主提供本地化支持和融资渠道，让他们能够在家乡实现自己的愿景。ROC-ET倡议启动了一个良性螺旋上升机制，其核心在于识别并破解长期束缚农村发展投资的“机会递减螺旋”困局。通过将技术援助资源与社区发展金融机构提供的资本解决方案相结合，农村创业者无需离开家乡即可获得所需的培训和咨询服务。
经验2：核心资助者（anchor funders）的必要性
农村社区的需求量大，而慈善支持却极为有限。对于那些专注于服务农村的地方性基金会来说，将注意力和资源用于创建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等新机构，而不是直接应对眼前的需求，是一个艰难的转变。农村社区面临的紧迫挑战包括健康和教育差距、食品不安全、宽带接入困难以及基础设施恶化。然而，美国慈善领域对农村的关注远远不足，难以有效解决这些不平等问题。
认识到农村慈善供给与需求之间的这种不匹配，迫使资助者探索替代性策略，以补充仅针对眼前需求的举措。这种探索促使T.L.L.坦普尔基金会认定，社区发展金融机构是在东得克萨斯地区创建最小可行农村生态系统的关键，而ROC-ET倡议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机制。要在农村地区扩大社区发展金融机构服务，需要更多的地方核心资助者将视角转向上游，并致力于长期的农村生态系统建设。
照片由“人基金”提供
▍为农村成功而设计
经验3：优先考虑在地实践，并对齐资助结构、时间线和地理范围
T.L.L.坦普尔基金会为“社区无限”和“人基金”设计了ROC-ET倡议资助，旨在确保运营灵活性和长期区域影响力。资助协议为期三年，并要求这两家机构在东得克萨斯农村地区设立实体办事处。这一安排为它们提供了时间、空间和资源，使其能够在不受短期成果压力的情况下，就办公地点、人员配置等启动阶段的服务决策进行规划。
从资助计划启动之初，T.L.L.坦普尔基金会便将其1962年成立以来深耕60余年构建的区域性网络——涵盖非营利与金融部门——对接至社区发展金融机构。在此过程中，伙伴关系的建立与信任的累积速度同步，社区发展金融机构在基金会支持下深度参与社区，以建立在东得克萨斯地区的可信度。这种强调信任建立（trust-building）的方式有利于关键流程的运作：例如在客户转介环节，区域合作伙伴依靠基金会在当地的良好信誉，能够可靠地将潜在的贷款客户引荐到新的社区发展金融机构。
此外，充分关注启动步骤，结合社会资本的衔接以及对人员配置、业务运营和贷款的灵活资助支持，对于ROC-ET倡议的有效启动至关重要。归根结底，必须从一开始就优先考虑长期发展，并将成功定义为：在未来100年建立扎根于农村社区和地方伙伴关系的社区驱动型（community-driven）社区发展金融机构，而非仅仅依据12个月内的短期成效来测量结果。
经验4：推动农村倡议项目的规模化
过度强调扩大社会影响力以及认为农村社区难以实现规模化，可能成为获得农村投资的障碍。这种观点往往将规模化简单等同于受影响人口的绝对数量，这使得低（人口）密度的农村社区在获得支持方面处于不利地位。为克服这一障碍，ROC-ET倡议将服务范围扩大到多个农村地区的22个县，而不是仅聚焦于少部分当地城镇或偏远地区。这种区域平台的构建，不仅增加了潜在受益人数，还促进了向那些最常被忽视的偏远、孤立农村社区提供服务的创新。
“社区无限”和“人基金”为适应扩大后的服务范围，采取了三大措施：发展区域转介网络、设立“现场办公时间”（安排工作人员定期在多个地点进行现场工作），以及参加社区活动来提高知晓度和参与度。目前，ROC-ET倡议的贷款已覆盖东得克萨斯地区的13个县，覆盖范围超过250英里。然而，有效为广大农村地区量身定制社区发展金融机构服务仍是一项持续的挑战。随着ROC-ET倡议持续学习、优化社区参与及贷款模式，未来仍需进行更多创新。
经验5：重视社区发展金融机构多元服务的优势
无论是在组织设计、战略还是服务中，社区发展金融机构都不是一个庞大而僵化的组织。每家机构都根据其特定的资金缺口填补经验和目标市场需求，形成了独特的运营模式。ROC-ET倡议有意吸引了两家战略定位不同的社区发展金融机构，通过分层配置资本来更好地管理风险。
“人基金”总资产为7500万美元，可通过小额贷款和美国小企业管理局（U.S. Small Business Administration）的多个贷款项目向符合条件的借款人提供最高500万美元的贷款。通过其BIPOC小企业加速器，“人基金”为不同背景的早期创业者提供技术援助、贷款资金和资助。对于大型项目，该基金利用自身的净资产，并与关注缺乏服务地区（这些地区需要就业机会和经济振兴）的资本提供者合作，共同组建专项贷款池。同时，“人基金”结合美国财政部提供的“新市场税收抵免”（New Markets Tax Credits）政策，进一步支持这些项目。
另一方面，“社区无限”拥有2900万美元的资产，专注于小额贷款、最高10万美元的营运资本投资以及最高20万美元的合同融资。除了在东得克萨斯地区聘请当地的小企业贷款人员外，“社区无限”还聘请了一位当地管理顾问，为处于创意构思阶段的创业者、初创企业和现有的成长型企业提供咨询服务。通过技术援助，“社区无限”有效降低了因抵押品不足和信用较低导致的贷款风险，特别是在启动资金和运营资本这类高风险领域。
通过将两家社区发展金融机构引入东得克萨斯地区，ROC-ET倡议正在为当地提供全面的解决方案。一方面，它为那些想要测试想法的创业者提供了机会；另一方面，它也为那些准备实现飞跃的现有企业提供了支持。为避免单一机构负担过重，该倡议整合了两家机构的资源、工具与方法，为农村社区量身打造了一个更具活力的创新和适应性的平台。
经验6：测量和共享影响力
ROC-ET倡议旨在确保所有农村居民，尤其是那些被传统金融部门忽视的人群，能够获得平等的机会。为此，资助协议中特别设计了追踪机制，以确保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的服务能够覆盖到历史上因种族、地理位置、性别或社会经济地位而被排除在外的群体。到目前为止，ROC-ET倡议的贷款接受者通常是低收入至中等收入人群，更可能是女性和/或有色人种，并且绝大多数生活在人口少于5万的农村社区。
在农村地区推进包容性商业发展，需要积极推动两项措施：向那些因行业特性或收入规模而无法承担高额债务的企业，提供适配的小额贷款；对于抵押品不足或信用记录缺失的借款方，则需在贷款前期通过密集的技术援助实现风险防控。除了收集关键数据外，T.L.L.坦普尔基金会还创建了一个ROC-ET倡议仪表板，以透明地分享项目进展。该仪表板提供了一个易于访问、简单易懂且每季度持续更新的统一数据来源。这不仅有利于消除初始的质疑，还增强了项目的动能。仪表板将讨论焦点从“是否发生了什么？”转向“进展如何、何处体现？”这种转变有助于倡议赢得利益相关方的认可，并推动更深层次的探讨，例如如何扩大服务在农村地区的覆盖范围、如何创建合适的贷款产品，以及如何分析地域和行业的贷款趋势。
▍下一阶段：农村之新生
经验7：生机勃勃的农村经济生态系统的非线性发展路径
ROC-ET倡议不仅在东得克萨斯农村地区启动了新项目，如“人基金BIPOC加速器”，还为社区发展金融机构成立前已有的初期创业项目注入了新的活力。例如，“特克萨卡纳创业秀”（Pitch It! Texarkana）是一个始于2022年的平台，类似于美国的《创智赢家》节目（译者注：Shark Tank是一档于ABC电视台播出的创投真人秀节目，节目形式简单但具有吸引力，尤其在创业和商业领域极具影响力），当地创业者通过向评委展示商业理念来角逐现金奖励。今年，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第一次参与了该节目。这不仅让该机构连接到了新的创业者群体，还扩大了活动的影响力范围——将一年一度的一次性竞赛，转变为提供后续技术支持和贷款服务的起点。当该机构向所有参赛企业提供贷款资金和技术支持，而不仅仅是少数最高奖项获得者时，整个社区将受益于更广泛的创业者网络，从而推动当地经济发展。
照片由“人基金”提供
该地区的首个商业加速器“装配线”（Assembly Line）将于2025年在特克萨卡纳市中心开业，“社区无限”和“人基金”是其两大主要合作伙伴。这一举措进一步巩固了当前的发展势头。这些新的经济生态系统建设策略，开辟了切实可行的双重路径：既着力于留住本地青年人才，又为长期缺乏服务且日趋多元化的群体创造发展机遇。如今，那些有志于做一番事业的创业者无需再前往城市地区，在家乡也能获得发展。
高等教育等领域的合作伙伴正积极探索如何将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纳入其核心服务体系。以拉马尔州立大学亚瑟港校区为例，该校今年启动新项目，为学习本地急需且高薪领域技术课程的农村学生，对接“社区无限”与“人基金”的创业指导及小企业贷款资源。如今，这些年轻人不仅能获取含金量高的职业证书，还能通过专项贷款支持（覆盖设备、车辆等创业成本）实现自主创业。
ROC-ET倡议的涌现标志着一种动态投资平台的诞生，其独特之处在于利用基于地方的慈善投资撬动外部资金，将这些资源引入原本难以触及的农村地区。该倡议不仅投资于单一项目或交易，而是专注于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的整体生态系统，包括运营资金和循环贷款基金（revolving loan funds，借款人可在信用额度内多次借款，还款后额度自动恢复，无需重复申请，灵活满足资金需求）。通过这种方式，ROC-ET倡议已成功吸引并部署了数百万美元的外部公共和私人投资进入东得克萨斯地区，资金来源包括美国农业部、经济发展管理局、Truist银行、星巴克社区韧性基金、Resource Rural 以及 Civic Life信托。这些扎根于当地的社区发展金融机构通过区域平台发挥着双向中介作用：自上而下，它们为州级和全国性投资者提供了进入缺乏服务的农村社区的机会；自下而上，它们为这些长期被忽视的农村社区打开了新的投资渠道。未来，东得克萨斯农村地区的发展，将通过此前未被利用的工具释放更多资本，例如“新市场税收抵免”政策和针对农村初创企业的股权投资。
在没有社区发展金融机构的情况下，本就面临经济衰退的农村社区将更难缩小发展差距、解决不平等问题。但我们相信，所有美国农村居民都能迎来更美好的未来。
ROC-ET倡议的合作伙伴们正在认识到：农村社区充满了渴望成功的创业者和社区领导者，他们需要的是适配的工具、资金、时间表和基于信任的伙伴关系，而不是过时的刻板印象和陈旧的方法。这一倡议开创的全新模式，已开始让东得克萨斯农村地区长期缺乏服务的群体受益。如今，我们正沿着新发展路径前行，持续探索资源整合、行动协调、合作深化的创新方式，是时候将社区发展金融机构服务拓展至全美各个农村社区了。
杰里·肯尼是T.L.L.坦普尔基金会的项目官员。
伊内斯·波洛尼厄斯是“社区无限”的首席执行官。
古斯塔沃·拉萨拉是“人基金”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