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教室里早已座无虚席。一些学生带着没有吃完的午饭赶来,一些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教室大屏上播放的关于性教育、恋爱观以及生理常识的短片,不时地发出惊叹。
这是北京大学全校通选课《人类的性、生育与健康》课前的寻常一幕。在这门被学生称为“选修中的必修”课上,台下学生除了有抢到课的,更有那些不是为了学分前来学习的,甚至连清华大学、中国农业大学等周边高校的学生也有不少来“蹭课”的。在他们看来,这门课不仅弥补了自己缺失的性知识,更能帮助他们规避生活中潜在的风险、体会生命的意义。这也成了这门课的主讲教师、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教授姚锦仙自2007年以来,坚持讲好这门课、不断创新课程内容的动力。在她看来,一门课程的意义不仅是让学生掌握知识并学以致用,更要提升他们的生活幸福感,让他们更加珍视生命、珍视自己。
一门开了近30年的“宝藏课”
1996年,时任北京大学副教务长、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陈守良先生率先提出,要从生物学、生理学的角度开设一门介绍人类的性、生育等基本知识的课程。他曾在谈及开课初衷时提到,因为看到“许多青年人由于在性方面的无知而出问题”,这让作为生理学家的他“深感有责任在男女青年中普及性与生育方面的科学知识,促进他们的健康与幸福”。不过,在30多年前,要想在高校里开设这样一门性教育课并非易事。在陈守良先生的多番努力下,这门课终于通过学校专门会议讨论登上了北京大学的讲堂。
开课之初,这门课希望将学生规模控制在100至150人,但学生的热情远超预期。据当时学生回忆,那时候教室的台阶、过道上都挤满了人。哪怕一些学生不好意思选这门课,他们也会向其他听课的学生打听授课内容。1998年,接任主讲教授程红将课程规模扩大到了480人。如今,在姚锦仙的推动下,北京大学每学年选修这门课的学生约为1440人,不仅辐射了本科生,还包括研究生等。
在三代教师的不断努力、学生需求的日益增加以及社会观念的不断进步中,这门课的课程内容从性与生育的基本知识逐渐扩展,加入了人类进化与健康方面的内容,从怎样正确看待两性生理现象,到如何尊重他人、保护自己以及更好地处理两性关系,不仅帮助很多学生弥补了性知识的空白,还引导他们树立了正确的健康观、婚恋观和生命观。一些学生甚至写信到校长信箱,希望把这门课程列入必修课的名单。
正因为学生的热爱与支持,《人类的性、生育与健康》被学生借由当时的流行歌曲《吉祥三宝》,赋予了“三宝课”的名字。“三宝课”发展至今,累计在册的北大本科生选课人数已过两万,它不仅成了北京大学的品牌课程之一,也为国内高校开展性教育课程起到了示范性作用。
立足科学,让学生正视自己
“精索扭转要及时就医、即使是安全期体外避孕也不靠谱、艾滋病可及时吃阻断药……”这是一个学生记录下的课堂收获。他表示,自己以前要想学习性知识,只能在网上搜索,但是网上的医生经常“危言耸听”,他们的“诊断”也经常让自己感到担心,上过“三宝课”之后,自己学到了很详细且实用的性与生育健康方面的知识。还有一个学生写道:“在课堂上,姚老师讲分娩过程的这一部分让我印象深刻,不禁感叹怀孕和分娩的艰辛,同时也感到了母爱的伟大。”
以一个日常生活中的议题为切入口,通过解剖学、生理学、进化生物学和医学等知识系统地进行理论讲解,让学生由表及里地了解人类生殖系统,并时常结合文化历史和生物进化视角来了解人类性行为;同时,教学生学会甄别错误生活常识和网络信息,增强自我保护意识和责任感,进而塑造健康阳光的人格。在这样兼具学术与生活常识的“三宝课”上,学生们总能在姚锦仙的带领下,将知识潜移默化地印刻在脑海中。
这也是“三宝课”与其他性教育课程最大的区别。姚锦仙认为,课程应立足于自然科学并结合社会学和心理学,跨学科、多角度地讲述“性是什么”“性与生育”“性与健康”等方面的科学知识。
网络环境的发展对学生从科学角度认知性教育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为此,在第一节课“性教育的必要性”中,姚锦仙通过展示当代年轻人因性知识缺乏带来的问题时,会结合当前网络上流行的“恐婚”“恐育”等言论,以及这些观点对大学生婚恋观、家庭观、生育观和健康观所产生的不良影响,强调科学系统的性教育能够有效地帮助年轻人做出正确判断和选择,这对于国家、社会和个人生活都具有重要意义。
在“三宝课”的课程内容中,重点强调人类性行为的特点、进化及其与其他哺乳动物的不同,涉及人类生殖器官的解剖结构和功能、性腺机能的调控、生育与避孕流产、青春期发育及问题、性传播疾病的预防和控制。除此之外,姚锦仙还经常结合当下的时事热点,为学生做进一步的知识延伸。比如,在本学期的第三节课上,她便结合今年国家开放男性HPV疫苗预约的热点事件,向学生们科普HPV疫苗的预防原理以及感染艾滋病病毒的预防手段。“目前,我国新增HIV感染者呈‘两头翘’趋势,青年人群和老年人群感染者的比例增加。所以对大学生进行相关的科普十分必要,要让他们知道,这些性传播疾病离我们并不遥远,但可以有效预防。”
在讲一些涉及与医学相关的内容时,姚锦仙还会邀请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来为学生讲解,以确保知识的专业性与前沿性。同时,在课纲之外,她还经常为学生们展示国内外科研团队的最新成果,播放相关研究的演示动画等,以增加课堂的广度和深度。
学有所用,教学相长
在陪伴“三宝课”不断向前发展、不断吸收先进思想以补充课纲的19年时光中,让姚锦仙始终饱含热情与干劲的关键,除了作为生物学学者的责任感之外,还有学生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与许多课程的师生互动形式不同,为了让学生能够更加及时向教师咨询有关课程内容以及一些个人遇到的问题,“三宝课”自开课以来为学生们建立了多条答疑通道。从前任课教师程红授课时期的公共邮箱,到姚锦仙开设的BBS、微信公众号,许多学生愿意通过这类方式向教师倾诉自己的烦恼与困惑。
学生会向姚锦仙询问关于自身或家人相关的疾病,比如关于子宫肌瘤、乳腺癌的症状,或者是否要割包皮等问题。让她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曾经有一个学生写信告诉她,自己上完“三宝课”后带母亲去检查身体,没想到真的发现母亲患上了宫颈癌,但幸好还处于早期,治疗得当便可以延续生命。这让她觉得“三宝课”的存在能够真切地帮助到学生和他们背后的家庭。
由于对“性”话题长期的一知半解,许多学生也会向姚锦仙倾诉自己的烦恼。比如,曾经有男生写信告诉她,觉得自己存在过度自慰的状况,一度很自卑,但经由“三宝课”中对“性腺机能的调节”相关内容的了解,他渐渐地走出了心理阴霾。
“很多学生没有接受过性教育,在一些问题上容易出现心理障碍,进而影响他们人格和各个层面的发展。所以,在他们还未完全走向社会时引导其树立正确的性观念,不仅对他们的个人成长有帮助,更有益于社会的发展与稳定。”姚锦仙谈道。
学生对于时事话题与先进新潮的思想拥有自己的敏感度,姚锦仙在与他们的交流中也在不断深化自己对这门课的理解。
在“三宝课”上,作业的呈现形式有很多,学生可以选择小组合力拍摄一部与课堂内容相关的微电影,制作一份有充足样本数量支撑的调查报告或者撰写一份延伸课堂内容的论文。学生反馈的内容常常让姚锦仙觉得充满创意:有的学生从文学创作的角度,研究了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对于“性”的描写与演变;有的学生从时下的热议话题出发,以问卷形式调查了北京大学在校生对“无性恋”的了解程度;有的学生则以新闻系与摄影系的专业手法,拍摄了一部与性科普有关的“古装大片”。
除此之外,无痛分娩、性骚扰预防、恋爱与婚姻等话题,都能在学生的作品中有所体现。对于这些作品,姚锦仙常常爱不释手,她会把一些优秀作品放到“三宝课”微信公众号上进行集中展示或者在课堂休息时播放,也会鼓励学生主动将自己的作品上传到互联网上,以便为更多人进行科普。
姚锦仙表示:“曾经有人评价‘三宝课’的作业代表了北大学生的水平,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在学生的作业中,我发现他们涉猎范围广、领域新、研究深,像微电影拍摄这种‘跨界’的内容更能够促进他们的全面发展,将课程内容内化,也让我十分受益。”
多年的坚守与开拓,赋予“三宝课”更重的责任
在“三宝课”的课堂上不难观察到,学生的抬头率非常高,还有一些学生情侣会共同来听课。“我们是文科生,对于理科的知识了解得不够深入,来听这门课是想看看从生物学角度如何理解性教育,并且我们也觉得这门课的内容既有学术性又有实用性,这些知识对男性、女性的健康都有帮助。”今年大一的女生小程在阐述自己与男友选课原因时谈道。
另一项数据同样令人欣慰。本学期的课堂调研数据显示,此次选择上“三宝课”的学生,男女比例将近1:1。这意味着,在北京大学,希望学习性知识的不仅限于女生,也包括了越来越多的男生。而两性共同关注性教育、主动接受性教育,无疑对学生的未来发展与性教育的推广有着重要意义。
这门课程能够成为北大学子心中公认的一门“神仙课”,也离不开教师的悉心努力与辛苦付出。姚锦仙还记得,2007年自己接手这门课时,曾有教师劝她放弃,担心课程的话题会影响她的口碑。但那时的她,凭借对教育的一腔热情及强烈的责任感,认为大学生需要以学术的角度学习、正视性教育,便牺牲了许多课余时间,潜心备课。这门课一上,就上了近20年。
到了2015年,姚锦仙与程红共同编写了新教材《健康的性》,在序言中她写道:“希望本教材的出版,能够对性教育的普及起到一些推动作用,能令更多年轻人受益。”在她看来,有了更新理念的教材作为参考,至少别的高校想要开设相关课程时可以作为借鉴。
姚锦仙认为,北京大学“兼容并包”的思想以及教师和学生的支持也是“三宝课”能一直受欢迎的必备条件。“一些高校的管理者可能自己就没机会接触科学、系统的性教育,因而对性教育存在偏见,那开设性教育自然困难重重。”她说道。
到了现在,“三宝课”已经成了北京大学全校通选课的代表性课程之一,甚至有学生反馈,在招生时“三宝课”还成了“卖点”,被来往的学生专门咨询。一些参与过该课程的学生还将其评为“影响一生的北大课程”“我心中的北大通选课No.1”,这些评价都让姚锦仙倍感荣幸,也感到了身上沉甸甸的责任。
直到今天,很多人仍会担心“过早地让孩子接触性教育,会对他们产生不良的影响”,认为性知识“到了年龄自然就知道了”。姚锦仙说道:“在一些性教育十分普及的国家,正是由于性教育开展得早,‘少女妈妈’出现的概率降低了许多,艾滋病的感染率也下降不少。现在,我们国家有越来越多的人重视性教育、开设性教育课程,这是社会进步的标志,而这些课程未来的发展,也需要更多的教育工作者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