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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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夜的雨丝缠着艾草味,我又梦见了父亲。父亲的身影始终鲜明如昨,宛如村里人都喊他"清明叔"一样,这名儿跟他本人一样敞亮,又如节气般有着独特的坚韧与质朴。说来也巧,他身上那股子踏实肯干、坚韧不拔的牛劲儿,仿佛天生就刻在骨子里,也契合了他的一生。


父亲是个热心肠的人,邻里之间,但凡有个大事小情,他总是毫不犹豫伸出援手。村里人提起他,总要咂口烟说:"清明这人啊,实诚。"村里谁家盖房子,父亲忙前忙后,帮忙垒砖上梁,累得汗流浃背也毫无怨言;早些年村里没有快递出门也不方便,乡亲们急需县城的物品时,总会来找父亲帮忙。因为工作关系,他每天都要去一趟县城。无论物件大小、价值几何,父亲从不推脱。有时乡亲手头不便,他二话不说,主动垫付钱款。这些带着温度的物件,不仅是乡亲们的生活所需,也饱含了父亲无私的热忱 。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没闲过,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奔波。他原先在南昌玻璃厂工作,后来为了照顾爷爷奶奶回到了老家;那时候交通特别不方便,想去远点的地方,要么得在绿皮火车上熬个几天几夜,要么就得坐又挤又破的长途大巴,人遭罪不说,路上还经常出状况。可就算条件这么差,为了能多挣点钱,让日子过好,父亲啥苦都能吃,啥地方都敢去。


他跑过三江六码头,也到过偏僻的乡村。有一次,他带着我去邻村收豆皮,可以顺便照看一下收好的豆皮。那时农户家的豆皮都是纯手工做的,天还没亮,乡亲就开始忙活。父亲就挨家挨户地挑选,就为了收最地道的豆皮。收完豆皮,父亲又马不停蹄地随身扛着去上海十六铺卖。在市场,父亲扯着嗓子吆喝,为了多赚一点钱,经常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我始终觉得父亲的脑子特别灵光,他在忙收豆皮卖的时候,就感到这不是长久之计。没多久,他就在村里捣鼓起了第一个绣品厂。利用家里闲置的两间旧房,还请来了外地的师傅过来教技术,里里外外全靠他一个人忙活。慢慢地,绣品厂走上了正轨,绣出来的手帕、床上用品都特别精美。这些绣品被卖到深圳等城市,不仅给家里带来了不少收入,还让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们这个小村庄,有关绣品厂的文字破天荒的上了南方一家小报的版面。


多年以后,和同事去老家出差。车窗外闪过熟悉的街道,突然,同事指着窗外说:“你看,那是不是你爸?”我顺着看去,果然是父亲。七十多岁的老头子骑着二八大杠,车把上挂着鼓囊囊的编织袋,背影像张拉满的弓。夕阳给他镀了层金边,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硌得我眼眶直发酸。同事感叹说,你爸真是铁打的!


想起自己年轻那会的冲动,听了同学的怂恿,砸钱开了一个配件厂,结果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最终还是老爸出面,把他整个的绣品厂也抵了出去,才帮我收拾完烂摊子。我想,那会儿他也是这么蹬着车去办手续的吧?他背驼了,头发也白了,可骑车的背影,依然透着一种不服输的劲儿。


愧疚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把我心里烫出个窟窿。后来我得知,按那会的市价,那些钱足够在县城买五十多套商品房了。


父亲爱交朋友,走到哪儿都能结识新的伙伴。家里时常高朋满座,他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时父亲会拿出自己亲手酿的酒,与朋友们分享。每年腊月里,他总要在家里支起大陶缸,蒸糯米的白雾裹着酒曲香,能把半个村子的馋虫勾来。酒桌上他爱说:"酿酒跟做人一个理儿,火候差半分都出不来那个味。"他的朋友们喝着酒,夸着父亲的手艺,也夸着他的为人。在他们眼中,父亲是值得深交的挚友。


逢年过节,家里最忙碌的就是父亲。从采购食材到烹饪菜肴,他都一手操持。天还没亮,他就去集市上挑选最新鲜的菜,回来后便一头扎进厨房。随着砧板的剁肉声、锅铲的翻炒声、炉灶的呼呼声,不一会儿,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就摆满了桌面。那喷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那是家的味道,也是父爱的味道。


小时候,我常常因为长得像父亲而受到优厚。走在邻近的村里,那些父亲的朋友,同年叔、同年伯们,一看到我就笑着打招呼,“哎呀,这不是某某家的小子嘛,跟他爹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会拉着我,给我塞糖果,跟我讲父亲年轻时的趣事。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带着父亲的光环,享受着这份特别的关爱。


如今,父亲已离我们远去,但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热心善良,他的手艺,还有他做的那些美味菜肴,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每当清明时节,我都会念起他,起他如牛般辛勤劳作的一生。我想,他留给我的,那不只是眉眼轮廓,更是对生活的炽热、对人的真诚。这股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暖,早已在时光里悄然传承,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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