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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短篇 | 马拉: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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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别过

 

马拉


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为了挣钱会做什么,能低到什么程度。张岱泡着茶对黄家栋说。初冬的空气中略带着凉气,这是南方最好的季节,也是铁城少有的好日子。一梅塘的梅花开了三五朵,花蕾稀稀疏疏,不像个样子。种梅花和樱花是周丽的主意,梅花无需多加解释,周丽从小看惯了梅花。种樱花固然有喜欢的成分,更多地还是赶时髦。张岱和周丽去看过武汉大学的樱花,阳光温暖,樱花开遍樱园,树下满是他们这样不再年轻的游客,学生面孔反倒衬托得少了。他们去的那天,正好有点微风,樱花雪一样飘下来,美得毫无道理。周丽感叹道,要是在武汉大学教书,冲着这樱花,我也不会让你辞职。她说这话时,张岱早已急流勇退,有了陪周丽闲逛的工夫。铁城夏季漫长,并不适合种樱花,不要说一梅塘,就算公园里的樱花,长得也惨不忍睹。就这样子,每朵花怕是有一百个人围着拍照。如果说武汉大学的樱花是千金大小姐,一梅塘的樱花做通房丫头都不配。梅花开得不比樱花好,这也没关系。既然这儿叫一梅塘,能开一朵,也就可以了。再说,出了院子,秋天的异木棉,春夏的鸡蛋花,开得多好。南方的花木,张岱最喜鸡蛋花,清淡简洁,有和荷花类似的品性,却更收敛一些。要是见过鸡蛋花,周敦颐恐怕就不会写《爱莲说》了吧。到底有没有见过,张岱没去考证,这个问题不重要。他喜欢,他认为没有见过,这就行了。

张岱的几个故事黄家栋听过无数遍,至于“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为了挣钱会做什么,能低到什么程度”这句话,更是几乎每次见面都会说一次。黄家栋听着也烦,又不大好意思和张岱讲。他和张岱还有向昆山的聚会,一般都在张岱的场子,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再骂人总不太合适。用向昆山的话说,人家每次召集大家聚起来,图什么,还不能让人家忆苦思甜?张岱喜欢和黄家栋、向昆山忆苦思甜,从不向周丽忆苦思甜。鉴于此,周丽虽然不怎么喝酒,他们都喜欢周丽坐在桌子上,只有她能堵住张岱的嘴。周丽不再年轻,保养得还不错,眉眼之间依然勾魂摄魄。张岱说的低,无非是站在他的立场。他刚从大学出来,知识分子气息还未散尽。老板让他到大厂门口等人,一等两三个小时。等人出来,红包奉上,酒醉饭饱,KTV安排上。几乎每天,张岱都要到大厂门口等人,几乎每天都要到凌晨才能醉醺醺地回到租住的公寓。没有办法。老板说,我们要订单,我们是供应商。你把那几位爷伺候好了,我们的钱也就挣到了,谁让他们就认你呢。从最初的羞辱感到日渐麻木,到喜欢上夜夜莺歌燕舞的生活,张岱慢慢摸清了其中的套路。为了挣钱,张岱彻底放下了架子和自尊心,幸运的是他挣到的钱远远大于他受过的委屈。等他能坐下来和黄家栋、向昆山一起喝茶,带着周丽满世界旅行,他早已财富自由,过上了朋友们羡慕不已的生活。

黄家栋一走进一梅塘,张岱就知道了。他还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会儿向昆山就会过来。刚走进院子,黄家栋指着门口的镜湖说,你那儿养了两只什么玩意儿,还是自己飞来的?他指的是两只鸭子。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这是贺知章的诗。贺知章家门口应该也有一面镜湖。通常,镜湖并不圆满,像半轮月亮,张岱也挖了一个。说是挖也不太合适,他稍稍扩建了一下,拆掉了原本围在外面的伪装成木质的水泥栏杆。有了水,又把人和水隔开,这算什么意思?张岱任由湖边的芦苇枯荣,菖蒲也比以前更加茁壮。时间一久,镜湖积累出厚厚的野趣来。湖里有鱼,他觉得还缺点生机,又养了两只鸭子。没猜错的话,黄家栋说的就是这两只鸭子。哪里有飞来的鸭子,张岱说,这里偶尔有水鸟来,瘦瘦高高的,腿又细又长,脖子上还有翎毛,看着像白鹭,认不真切。黄家栋说,这么好的水,你养两只鸭子。他喝了口茶问,你想好了没?张岱慢悠悠往壶里加水,又轻轻摇了摇壶身,什么想好了没有?黄家栋掏出包烟说,你别装糊涂,你知道我说什么。张岱说,我真不知道,事儿太多了。黄家栋点上烟,有事儿你坐在这儿?你就给句话,你到底去不去?张岱往黄家栋杯里点了茶说,你急什么。黄家栋说,再拖就冷了,出去没那么舒服。张岱问,昆山什么时候过来?黄家栋说,六点左右吧。张岱说,那他过来赶饭的,点儿掐得那么准。喝完茶,张岱指着院子里的梅花说,你刚进来时看到没有,梅花开了。黄家栋说,看到了,稀稀落落几朵,难看得很。张岱皱了下眉头,你这也太务实了,花开两朵才有意境。张岱交代厨房,晚上有客人来,多搞几个菜,肯定要喝酒的。

春天时候,也是在一梅塘,木棉花开得红艳艳的,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满树的花单调又热烈,绿腹绣眼在树枝间跳跃,痛饮甜美的花蜜。张岱爱这种鸟,小,但是特别漂亮。他特意买了望远镜,一年用上一两周,就为了看它。临到下午,知道黄家栋和向昆山快要过来了,张岱特意拿竹竿打了几朵木棉花。木棉花煲鲫鱼汤,对张岱来说,算是惯常的时鲜。老铁城人说,木棉花要晒干煲汤才好,新鲜的有小毒。也有人说,新鲜的也好,没关系的,万物相生相克嘛。张岱初来铁城,用捡的鲜花试过,味道特别,入口鲜甜。花不能加多了,三五朵足够,要不有涩味。试过之后,一切安安生生,没半点不适。再到季,这汤成了张岱待客的例牌,别人喜不喜欢不重要,他喜欢。

也是那天,喝过汤,酒足饭饱后,三人谈起了故乡。黄家栋本地人,他说得最少。向昆山滔滔不绝,以至泪流满面。向昆山的故事,张岱也熟悉。退伍后,向昆山进了公务员队伍,又远赴南方。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前几年家乡修机场,把他们村整个铲平了。为此,向昆山悲痛不已。对他来说,补偿没那么重要。他不缺那点钱,也不图房子。他在铁城有三套房子,广州深圳还各有一套,他要内地小城的房子干什么呢?他说,丧家之犬也有乡愁,如今,他的乡愁无枝可依。向昆山的话有抒情的成分,倒也不全是矫情。他说起家乡风物和童年经历,字字动人,如诗如画。张岱猜想其中定有修辞的成分,他也是乡下出来的,对当年的贫穷记忆犹新。向昆山说完,问张岱。张岱一边倒茶一边说,我那个破地方,没什么好说的。他真不想说,这些年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有带周丽一起。向昆山问,你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张岱想了想,计算了一下,五六年了吧。向昆山说,以前我也回得少,这几年也是奇怪,老家都拆了,反倒每年要回去一两次,也不知道想看什么,人都不太熟了。两人正聊着,黄家栋突然说,要不,我们组织个活动吧,到你们家乡逛逛,湖北和山西我都没去过。向昆山说,我们村都没了。黄家栋说,不是有机场吗?看看也挺好。张岱说,山西那穷山恶水的,有什么意思。黄家栋说,都说地上文物看山西,过了雁门关就是塞外,我从小就想去看看。张岱说,我家离雁门关还远。黄家栋说,再远有铁城远吗?到了山西开个车一下就过去了嘛。向昆山说,那也不是不行,我们村虽然拆了,周边都还在,也差不多。张岱说,我是觉得没什么意思。黄家栋说,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几个别的可能缺,时间真不缺,那就玩一下嘛。你再想想,虽然我们在省内转得多,还没一起出过远门呢。一路走一路看,想停就停一下,吃着喝着唱着歌,多舒服。向昆山被黄家栋说动了,他说,那他妈的就这么定了。

几次下来,几个月过去了,他们的返乡之旅还是没有成行。黄家栋最是着急,他提议的,他想去。眼看就要入冬,他从朋友圈看到,东北都下雪了。既然东北下雪了,雪线稍稍下移,那就到了山西。作为南方人,黄家栋一辈子没有见过雪,他不怕雪,担心路不好走。他看过雪灾的报告。六点刚过,厨房师傅开始准备晚餐。张岱对黄家栋说,昆山该过来了。黄家栋说,我给他打个电话。张岱说,不用,该来他自然来了,打他也不会快些。再说了,搞好了我们就开吃,懒得等他。菜刚上齐,张岱正准备开酒,听到门外一阵响动,向昆山抱着一个纸箱进来了。一见张岱,扫了桌子一眼,向昆山说,来得正好。周丽笑了,你每次都掐着点儿,你说,你是不是跟师傅有联系,菜好了叫你。向昆山说,那倒没有,心有灵犀嘛。说罢,指着纸箱说,也别说光是我吃你的,给你带了箱宁夏滩羊,正经的草原散养,今天是来不及了,你拆了放冰柜里。张岱叫了师傅过来收拾,笑着对向昆山说,我们向总也是个讲究人。向昆山径自找了位子坐下,笑嘻嘻对黄家栋说,那比黄总还是讲究点儿。黄家栋指着门外说,滚,哪个叫你来的。嘻嘻哈哈斗了会儿嘴,碰了几杯,黄家栋说,我跟你俩说个正事儿,什么时候出发?别再拖了,有些事儿现在不做就来不及了。说完,又补了句,我们已经不年轻了。张岱和黄家栋碰了下杯说,先别急,喝酒。黄家栋说,我是真的有点着急了。张岱又和向昆山碰了下杯说,你说是吧?有什么好着急的。黄家栋说,我感觉这事儿搞不成了。张岱放下酒杯,笑了笑说,明天。黄家栋说,什么明天?张岱望着周丽说,我们明天就出发。向昆山顿了下酒杯说,张岱,你能不能别想到一出是一出?张岱说,我想好了,昆山,你想好了吗?向昆山说,他妈的我先喝口酒压压惊,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呢。周丽问,真要明天出发?张岱望着黄家栋说,你觉得呢?黄家栋灌了一大口,眼睛里闪着光,他妈的,那就明天出发。他们两个盯着向昆山,向昆山说,你们看着我干吗?明天就明天嘛,我又没说不行。周丽笑了起来,你们还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不过,也挺好的。一梅塘外黝黑一片,梅花不定又开了两三朵。


 ……

    (节选,原载《作家》2025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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