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近年来,女性脱口秀演员在网络上挑战性别规范,引发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
2.然而,部分男性对女性主义产生厌恶,认为其威胁社会秩序,或通过无意的言语和行为维护自己的男性特权。
3.网络厌女症表现为技术、游戏和政治领域知名女性的恶意攻击,以及日常网络幽默中的恶俗厌女情绪。
4.反女权者妖魔化女性主义,采取将女性主义者污名化、将女性主义诉求扭曲、将女性主义与极端主义联系等策略。
5.真正的对手是父权社会和男权结构,需要剖开标签背后的结构性暴力,面对核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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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小蕾 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健康学院硕士生
责编:李婷 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健康学院教授
开头叠甲:本文无意挑起任何性别对立,不要一个性别压倒另一个性别,要全部人都好。
脱口秀演员-杨笠
最近几年,脱口秀,这种原本在小剧场里的艺术,摇身一变成了网络时代的‘大型真心话大会’,金句接连出圈,也有人因此被推上风口浪尖,比如上图。
尤其是女性脱口秀演员的出场,她们不再满足于“骂男友、吐槽婚姻”这些安全的段子包,而是开始把话题一步步推进——从月经羞耻、催婚、催生,到重男轻女、职场歧视、性别刻板……她们以自嘲和讽刺打破沉默,把无数“本来不能说的事”,说得让人笑出声、想下去。
很多女性脱口秀演员选择的题材,大多源自她们的亲身经历。例如,大山里出来的女孩Echo,曾说过:“我们家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这个家庭的排列组合,可以看出我们家真的喜欢女儿。”这种接地气的幽默,引起了大量女性观众的共鸣,她们感慨:“这不就是我吗?”
然而,也有部分人批评女性脱口秀只会谈性别议题,指责她们“吃女性主义流量红利”“挑起性别对立”,认为这种话题狭隘、过于讨好。这种批评的背后,是否也反映了对女性主义的普遍反感?(男性脱口秀演员讨论困境时,也常有自己的舒适区,但好像无人指责)
这篇文章就从女性主义本身讲起,聊聊为什么有人会厌恶女性主义?网络上的“反女权”情绪又是怎么建构起来的?
1919 年的新文化运动与民族解放运动,也孕育了妇女解放思想。彼时的女性解放,是民族独立和阶级革命的一部分,革命如何定义“新中国”,也就如何塑造“新女性”。1949 年以后,女性被纳入宏大叙事中。“妇女能顶半边天”不仅是口号,更是政策引导下的实践逻辑:女性与男性并肩成为“建设祖国”的主力军。在这一时期,性别差异在公共领域被压平。只要所处的阶级地位相等, 妇女就能与男子一样 ,处于社会的中心地位。
80年代市场经济改革的到来,重新赋予了性别差异社会意义,女性开始被作为“性别群体”重新定义,并与男性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一时期,以李小江为代表的几位女学者,首次提出人类文明的历史发展是男性统治自然和控制女性的过程,并对“女性主义”与“母权”的冲突进行反思。在工作场所中, 她们与男子享有平等的权利, 在这里 ,她们成了社会的“第一性” ,而在家庭的日常生活中,她们却要担负起家庭主妇的角色 ,充当社会的“ 第二性” 。虽然公共领域出现了男女平等的政策,父权的影子依然笼罩在私人领域。
90年代下岗潮中,女性由于“好管理、不闹事、有家庭责任”等印象女性而被优先下岗。此间主流话语更出现吊诡的"超前论",将日本主妇模式包装为现代化样板,试图将女性完全推回私人领域。 1995 年,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女性的问题终于被接受为世界性的、人类社会的问题时,全球性别议题——从性别暴力、性别主流化到性少数议题——才集中涌入中国公共话语场,“gender(性别)”一词开始逐步替代“women(妇女)”成为政策与研究的主语,性别平等被纳入国家发展议程。
网络时代的到来,撬动女性主义的传播与行动可能。网络2.0时代的社交媒体生态将用户从“信息接收者”变为“内容创造者”,微博、豆瓣、小红书等平台成为女性主义议题的发酵地。一批年轻的女性主义者,以“女性主义行动派”的面貌登场,通过#MeToo运动、月经羞耻讨论等议题,将性别暴力、身体自主权等议题推入公共视野。
脱口秀演员-菜菜
然而,女性主义并没有因网络平台而一劳永逸地获得胜利。
一方面,它日渐多元化,也愈加分化。在今天这个看似“人人都是女性主义博主”的时代,女性主义既成为一种时尚标签,也是一种营销策略,深入影视、文学、广告、流行文化各个角落,成为“显学”。当代主流“普世女性主义”将原本旨在拆解父权结构的激进理念,逐步转化为强调“自我赋能”“美好生活”的消费性话语。它不再试图改变世界,而是提供一些“让你感觉良好”的生活方式建议。它无害、可控,甚至有利于市场与主流文化的吸纳——而正是这种“无害性”,可能正在悄然剥夺女性主义最本质的批判性力量。
另一方面,网络空间也并非全然友好,有人专门假扮女性发表极端言论,故意制造性别矛盾,把水搅浑后反手给女性主义扣上“挑事”的帽子。这些套路看似低级,却让不少不明真相的群众对女性主义产生误解。
同时,反女权的声音在社交媒体上愈加响亮,许多女性主义者不仅面临来自传统观念的攻击,也遭遇了“网络喷子”的围攻。
为什么部分男性,会厌恶女性主义?
女性主义通过倡导性别平等和挑战传统性别角色,直接对抗了霸权男性气质中的权力结构,本质上是在松动男性长期占据的优势地位。媒体、制度和文化中的父权制意识形态,往往将女性主义描绘为破坏社会秩序的“威胁者”,让不少男性觉得自己的位置受到威胁。
回归日常生活,一些男性虽然口头上表示愿意学习并支持女性主义(详见《好东西》里面的赵又廷饰演的前夫》)
图源:电影《好东西》
但他们常通过一些无意的言语和行为来维护自己的男性特权。这些行为可以归纳为三种主要类型:
以自我为中心
男性往往表现出愧疚、冒犯、受害感和意图辩护等情绪。一些男性将愧疚转化为积极行动,参与性别平等实践,但某些男性感到自己被女性主义的刻板印象冒犯,期望被视为盟友,而非加害者。
有些人也将自己的困境与女性的压迫进行对比,忽视了性别不平等的结构性根源,表示“男人压力也很大啊!”——却绝口不提职场晋升、政治话语权这些实实在在的性别差距。
诉诸进步
一些男性将性别不平等归因于过去的历史,认为“情况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不理解现在的女性主义为什么还要更多的权利,这种说法将焦点从当下的性别不平等转移到已取得的进步上,弱化了对现状的批判。
还有人会觉得性别差异根本无法消除。这使得不平等变得理所当然。
依赖权威
部分男性批评女性主义“缺乏客观性”,说什么得有数据、要理性。他们特别喜欢拿男性学者写的“理性”文章做参照,批评女性作者情绪化、主观。但对“女人不适合当领导”这种偏见从不较真。
现实中人们或许并不会把性别矛盾每天挂在嘴边,但虚拟空间的反女权声量却日益增多,网络厌女症表现得尤为明显。
网络厌女症大致有两种表现形式。首先,在技术、游戏和政治这些男性主导的领域,知名女性常常成为恶性攻击的对象,遭遇人肉搜索、侮辱性言论。而另一种表现则是日常网络幽默中的恶俗厌女情绪,它通过喜剧梗图、讽刺评论和都市词汇等方式渗透,尤其是在一些“懂王”的嘴里,女性本身被描绘成极端、幼稚、不理性,甚至以外貌、智力来性别化贬低。(或许你也听说过“女生学理科还是比不上男生”“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是女生,怎么能懂得这些复杂的事情?”“女人不懂政治”“原来是女司机,怪不得”这些话吗)
反女权者还会妖魔化女性主义,可以分为四大策略:一是将女性主义者污名化为“异常女性”,通过攻击外貌、婚姻状况、道德观念等来强化传统性别规范;二是将女性主义诉求扭曲为“西方文化入侵”,指责其威胁中国的传统文化;三是通过将女性主义与极端主义联系,来污名化女性主义者为“反国家”的危险分子;四是批评女性主义者为“假女性主义”,贬低其为“键盘侠”,认为她们并未真正推动社会变革。这些策略,既转移了对性别不平等的关注,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反女权的合理性。
反女性主义与父权制的权力体系紧密交织,成为维持男性主导地位的核心工具。它并非仅仅表现为对女性的反感或厌恶,而是通过文化、制度和行为的交织,将女性系统性地贬低、控制和压迫,以确保男性的权力优势得以延续。
网络时代的女性主义并非简单的“流行标签”。当女性脱口秀演员用幽默与讽刺挑战性别规范时,笑声提醒我们:女性主义的“泛滥”从来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我们为何仍然在重复相似的困境?
很多人误以为男女在打擂台,但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彼此。父权社会和男权结构不仅压迫女性,它同样制造了对整个社会的不公平。它一方面压制了所有无法完全被传统规范包容的人群——无论是性别、性取向,还是任何与“标准”不符的个体;另一方面,那些常见的“男人嘛,能理解”的情境——比如参与酒局,在烟雾弥漫的环境中调侃性的时刻,也会让一些男性感到不适。
宣称“我是女性主义者”太轻飘飘,“女性应不应该化妆”这样的问题从不是女性主义的战场,喊着“我是女人就该如何”的口号不过是旧瓶装新酒。女性主义不需要招募信徒,也不该变成谁读没读过女性主义书籍的入场券。剖开标签背后的结构性暴力,才是我们真正需要面对的核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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