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记忆中,回家的场景是怎样的?
是在校门口的人群中一眼便看到爸妈在向你招手,是拖着行李几度换乘一进门便有爱吃的饭菜,还是驱车千百公里只为远远望见站在村口的等待?回家是让人嘴角带笑的期待。
而对于幼年被拐的杨妞花,家是个深藏在心底的名字,是支撑她与人贩子“战斗”的信念。她用了整整26年,在寻亲荒野中硬生生蹚出了一条路。“我相信我能用我微小但执着的力量,在命运转弯的地方,对它奋力一击。”回顾
此前,杨妞花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本书《一路生花》。本期《夜读》,带大家走进杨妞花的心路历程,感受支撑她前行的力量来源。
迟到二十六年的回家
内容节选自《一路生花》
(2021年,杨妞花寻亲成功,被拐26年后第一次回到老家)
作者:杨妞花
跟随姐姐回到贵州老家,我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我想看看小时候生活的家,另一个是我想了解我丢失之后爸爸妈妈的生活。
我太想知道父母的生活细节了,来到舅舅家,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表姐:“你还记得我爸爸妈妈会做些什么吗?”其实我想听她描述我爸妈在这里是怎样生活的,或者说我们一家人是怎样生活的。
表姐神情略显落寞,指了指我旁边的位置,说:“其实很多事我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时候你妈妈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了,她坐在窗户旁边一直哭,那时候你爸爸已经不在了。”
妈妈的精神不正常了,听到这里,我的心一酸。我想努力做好心理建设,听表姐讲述下去,但当听到这些心酸的场景时,我还是失败了。那份冲击太大了,犹如山呼海啸般重重地砸向我,我的内心早已变成废墟一片。
表姐接着说:“你妈妈哭的是你爸爸,还有你,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
近在咫尺,却天人永隔。我恨不能穿过这二十六年的时光,跑回他们面前,抱抱他们。我多想他们还能在原地等我,多想老天爷看我们一家可怜,给我们一次见面的机会啊。我在内心无声地呼喊着。
后来,姐姐跟我说了很多细节,我才得知爸爸妈妈如此强烈而深沉地爱着我。
我刚丢那几天,爸爸认定是因为我实在太招人喜爱,才把我带走玩两天的。想到人贩子最可能出现在火车站,他带着妈妈和姐姐,背着棉被在火车站和汽车站不停地找,还印了很多寻人启事。白天他们抱着我的照片奔走寻找,夜晚一家人在火车站席地而睡。
他们疯找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在一日日的自责和担忧中,爸爸妈妈的身体和意志都被击垮了。妈妈的精神变得不正常,爸爸经常晕倒,还暴咳吐血。
在我丢失第三年的10月,爸爸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四个月后,在我丢失第四年的2月,妈妈也郁郁而终。姐姐彻底成为孤儿,那一年她还不到十二岁。
这么多年来,我那么惧怕黑暗,回到老家后的那天晚上,我却无比渴望黑夜的来临。听说人去世之后,如果灵魂还在,会害怕灯光,假如我不开灯的话,是不是就能看到我的爸爸妈妈?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暗自打定了主意。
第一次回家,迎来送往看我的亲戚络绎不绝。这一切熨帖着我的同时,也撕裂着我。我心酸地想到,我被偷走的二十六年光阴,原本应该是充满阳光和欢声笑语的……
天很晚的时候,亲戚们才依依不舍地一个个回家。和姐姐同吃同住,我不想让姐姐看到我太多伤心,于是,我只得在洗澡的时候,在浴室只有我一个人的空间里,关上灯。
这是我第一次不惧怕黑暗。时间慢慢流过,月光透过窗户铺洒下一抹月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漆黑的夜晚,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在静静地等待父母的到来,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一点动静,我终于不能自已地哭了起来。
“爸爸没有来。”
“妈妈也没有来。”
“我是真的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不知道在浴室待了多久,我在一片黑暗中,想象着爸爸妈妈的样子。
我被拐走以后,爸爸妈妈苦寻无果。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痛彻心扉,只能责怪怨恨自己,折磨自己。我仿佛看到妈妈坐在旧窗户边,她捂着胸口怨恨自己:我的小女儿在外面下落不明,我的大女儿还没有成年,我脑子昏沉什么都做不了,大家都骂我是疯子,我该怎么办啊?
我真切感受到,当年她坐在那儿的时候有多么绝望!
2021年,我们在一处环境清幽的地方,为爸爸妈妈买了墓地。
在给爸爸修坟那天晚上,邻居一个姑姑来帮忙。她拉着我的手,说:“妞花,你爸爸妈妈是很爱你的,那个时候你丢了,他们就像被石头压着了一样,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没爬得起来。”
给爸爸修坟时,我和姐姐坐在爸爸坟头,如同小时候靠在爸爸怀里。
修完坟之后,一切都安排停当,我的心里稍微安慰了一点。觉得总算让爸爸风风光光了一次。
只有爸爸知道,这是我答应过他的。
“爸爸,等长大以后,我给你买牛。”
“好好好,妞妞长大了以后,给爸爸买牛。”
“爸爸,牛太小了,等你老了,我给你买个大骆驼。”
“哇!妞妞给爸爸买大骆驼啊,大骆驼可比牛还大呢!”
“哈哈哈……大骆驼比牛还大呢,大骆驼比牛还大呢。”
宁静的乡间小道上,爸爸最喜欢让我跨坐在他的脖子上,他举起两只胳膊牵住我的两只小手。湛蓝的天空上,白色的云彩翻飞着,远山间有几只牛和羊星星点点地点缀其间,身后洒下一串欢声笑语……
《夜读》专访杨妞花
1.如果有可能,你最想对父母说什么?
在找到家之前,我一直想着,一定要给妈妈买个金项链,给爸爸买好多新衣服,我要带着他们在我长大的村庄里转转,让大家看到,我也是有爸爸妈妈惦记的孩子。但这些无法实现了。
现在,我只想让他们安心、放心,想告诉他们,我和姐姐长大了,过得很好,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相互扶持。
△杨妞花与爸爸杨新民、妈妈熊棉衣、姐姐杨桑英现存唯一一张全家福。
2.长大后第一次见到人贩子余华英,是怎样的情景?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审开庭的时候。当时我觉得,只要她真心对我全家道个歉,只要她诚心悔过,我和法律都愿意给她一个机会。结果法庭上,她没有看我一眼,指认的时候,她说我污蔑她,还跟我吵架。那一刻,我再也没有原谅。
3.余华英被执行死刑,会消解你对她的恨吗?
我的恨不会因此变化,这是对我父母的交代,是给寻亲群体一个交代,坏人终有这一天,我们要好好活着。
4.假如自己没有被拐,你觉得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有过。如果没有被拐,我应该是普通人,不需要这么努力才成为普通人。
5.对于未来生活的规划是什么?
我想让这件事早点翻篇,未来就是好好工作,和姐姐多见面,竭尽所能,去帮助更多寻亲的人找到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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