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经济学家提示美元霸权被终结的风险

距离美国即将实施“对等关税”的4月2日时日无多，特朗普政府混乱且反复无常的关税政策正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并持续加剧市场的不确定性。近日，被称为“金砖之父”的高盛首席经济学家、英国前财政部长吉姆·奥尼尔（Jim O'Neill），以及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资本形成与增长专业教授，现为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研究员的杰弗里·弗兰克尔（Jeffrey Frankel）分别在Project Syndicate网站发文，分析特朗普2.0政府当前的经贸政策下美元持续下跌的可能性，以及其通过所谓的“海湖庄园协议”削弱美元以改善贸易平衡的潜在风险。

最大的风险就是美元霸权地位的衰落与终结。奥尼尔3月19日题为《美元会继续下跌吗》（Will the Dollar Continue to Fall）的文章中分析了美元持续下跌的可能性，指出其背后不仅有周期性因素（如美国经济数据疲软、通胀预期飙升），还有结构性（如关税对经济的负面影响）和系统性（如美国全球主导地位减弱）原因。在3月20日题为《美元的衰落与终结》（Decline and Fall of the Dollar?）的文章中，弗兰克尔重点阐述了特朗普政府的经贸政策为何将使美元霸权走向终结。他认为，美元贬值与美元主导地位并不一定是互斥的，但特朗普2.0政府正在考虑的“海湖庄园协议”等削弱美元的方法，几乎肯定会终结美元作为主导国际货币的地位。

两人也从地缘政治层面讨论了美元贬值的风险。弗兰克尔警告，特朗普试图通过关税和地缘政治压力维持美元地位，但其缺乏善意和现实依据的做法可能加速美元衰落，甚至引发全球货币体系变革。奥尼尔提到，如果美国放弃作为安全保障者和战后多边机构主导者的角色，其他国家将被迫“自立自主”，美元霸权地位可能走向终结。

奥尼尔在其文章开篇便指出了2025年初的一个“重大意外”：去年特朗普胜选之后，美元稳步上涨，反映出市场普遍预期美国经济将保持强劲增长，额外的财政刺激措施以及新的或更高的关税也会进一步支撑美元。然而，事实是，特朗普2.0执政两个月以来，美元却在大幅贬值。

奥尼尔认为特朗普的关税政策是造成美元贬值的重要原因。奥尼尔对两种声音提出了质疑，一是很多预测者认为加征关税对美元有利，且不会对美国经济带来太大干扰；二是特朗普经济顾问希望效仿1985年《广场协议》，打造新的“海湖庄园协议”，迫使主要贸易伙伴的货币升值。但是，奥尼尔认为，特朗普政府专注于建设美国制造业，以及追求其自己界定的“美国竞争力”，但这两者都不足以支持美元持续走强。

奥尼尔称，如果2025年美元的相对疲软仅仅是价格层面上的调整，那么关税政策确实是必要的，并能推动美元再次走强。但他认为，由于一些周期性、结构性乃至系统性的因素，美元未来继续贬值的可能性更大。

从周期性因素来看，最近的高频数据指向美国经济短期内可能会放缓，其中备受关注的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的“GDPNow跟踪器”模型预测今年第一季度美国经济将出现负增长。当然，奥尼尔也表示，目前该预测是否成真为时尚早。但最新的商业和消费者信心调查也表达了同样的忧虑。比如，奥尼尔本人信赖的密歇根大学通胀预期指标已经升至3.9，为30年来最高。最重要的是，越来越多的评论员开始谈论美国的“滞胀”问题。

由于特朗普反复无常和激进的举措，欧洲、中国等其他国家不再袖手旁观，而是意识到它们必须进行改革，以减少经济上对美国的依赖。奥尼尔称，所有这些来自美国国内和全球的动态，都能解释美元近期为何贬值。

就结构性因素而言，奥尼尔指的是美元的“长期均衡价值”（the longer-term equilibrium value ）降低。他指出，如果特朗普坚持的关税政策推高了美国的通胀，并对实体经济产生连锁反应，那么美元的长期均衡价值可能会低于原本预期。这将导致美元价值调整。如果特朗普继续加大推行当前关税政策的力度，这一调整幅度会非常大。

这就引出了“系统性”层面的讨论。奥尼尔认为，学术界一直在争论美元为何能长期保持强势地位，一些人认为美元的价值与美国作为安全保障者和二战后多边机构主导者的地位密切相关。如果美国现在放弃这些角色，其他国家将被迫“自立自主”，美元无可争议的主导地位可能走向终结。

弗兰克尔的文章更多地从“海湖庄园协议”中的强制性举措入手，分析了其迫使外国央行持有无息百年债券、收取费用或征税等措施可能对美元主导地位的冲击。

弗兰克尔指出，美国1985年与其他G5国家签订的“广场协议”为特朗普政府提供了灵感，他们正在寻求削弱美元的途径，并希望借此举改善美国的贸易平衡。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尤其是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斯蒂芬·米兰(Stephen Miran)，将这一计划称为“海湖庄园协议”。

但弗兰克尔认为，“海湖庄园协议”并未让主要经济体之间协调干预以削弱美元，相反，其强制性地让外国央行减持美国国债，并用关税政策、军事力量等惩罚性手段施压其他国家向美国妥协，这样做只会得不偿失。

弗兰克尔解释了“海湖庄园协议”为何会对美元以及美国经济产生不利影响。首先从利率角度看，如果外国央行干预市场，让美元贬值，它们通常会减少持有美国国债。但这样一来，对美债的需求下降，将导致美债价格下跌，利率上升，挤压国内消费和投资。若美联储配合宽松货币政策，美元地位可能进一步动摇。

经济学家佐尔坦·波萨（Zoltan Pozsar）提出了“布雷顿森林体系Ⅲ”的设想，旨在用一种基于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和黄金或其他大宗商品为“锚”，替代以美元为基础的全球货币体系。根据波萨的说法，美国政府可能会调整官方持有黄金的账面价值，以改善其财务状况。

但弗兰克尔认为，这种贬值美元的做法很可能会终结美元作为全球主导货币的地位。如果美联储实施货币宽松政策将作为该协议的一部分，那么美元霸权的衰落过程可能会加速。这不是特朗普想看到的，因为尽管他推动更为宽松的货币政策，但也明确表示希望维持美元的全球主导地位，为此不惜用关税施压金砖国家。

对于米兰提出让外国央行持有无息百年债券，或对持有美国债务加收费用，甚至对外国投资征税，弗兰克尔认为，这些措施形同债务重组或违约，缺乏现实性。因为特朗普随时随地挥舞“关税大棒”，以至于这一手段正在迅速失去效力。

弗兰克尔反问，为什么全球央行和其他投资者会接受这种没有利息的100年期债券，而不是传统的美国国债？为什么他们会接受对其持有的美国债务或投资征收新的费用和税收？如今，各国并非继续向特朗普的关税策略低头，而是在寻求减少对美国的依赖。如果特朗普施压过度，未来可能会爆发大规模的逃离美元潮。

特朗普还计划设立主权财富基金（SWF）。但弗兰克尔认为，该基金的资金来源不明，且若需借债支持，将削弱美国信誉。

此外，特朗普企图通过军事和地缘政治力量迫使各国接受“海湖庄园协议”。对此，弗兰克尔认为，这样可能同样无效。虽然上世纪60年代，德国同意承担驻美军队的费用，以维护布雷顿森林体系；1991年，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承担了美国在海湾战争中所花费的大部分费用。但如今的美国和过去的美国有一个关键不同，即“信誉”的缺位。

弗兰克尔最后指出，凭借其一贯的威胁手段、背弃盟友的倾向，以及对规则和规范的漠视，特朗普系统性地摧毁了他所继承的国际政治资本，并在该过程中削弱了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这种具有强制性质的“海湖庄园协议”，不禁让人联想起罗马帝国要求从其占领的领土索取贡品，这只会加速美国的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