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时分,春雷乍响,却带来了跃进哥离世的噩耗。那一天,阴沉的天空仿佛也在为他默哀。
从此,世间再无哥的身影,只留下我无尽的思念。灵堂里,白色的挽幛随风飘动,亲人们围在哥的棺木旁,泣不成声。送葬队伍缓缓前行,脚步沉重而哀伤。人们抬着棺木,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片寂静的山坡。一路上,纸钱纷飞,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飘荡。当年放电影的晒谷场已长满油菜,金灿灿的花海随风起伏,恍惚间又见哥站在光影里,将人间烟火熬成岁月长诗……
一程山路摇碎月光。记得在晒谷场,电影幕布刚支起我就被人潮淹没。哥突然把我架到装胶片的樟木箱上,透过放映机的小孔,我竟看见银幕上的铁道游击队从镜头里呼啸而过。哥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在我耳边轻声讲解光学成像的原理,用手比划着光线的传播路径,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周围的人们不时发出阵阵笑声和惊叹声,夜空中回荡着欢乐的气息。那一个个夜晚,晒谷场的电影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那是1983年的叶大乡,二十出头的哥接了公社的临时放映活计。每到暮色四合,哥便揣着两分钱一包的葵花籽,背着比我个头还高的箱子翻山越岭。哥肩上扛着电影放映机,竹扁担压得咯吱作响,却总不忘回头冲我笑:“利民子,跟紧咯!”
二程山路回味绵长。叶大乡因地质灾害隐患,需进行集镇整体避让搬迁,这是一项急难险重的任务。哥得知消息后,主动找到负责搬迁工作的领导,拍着胸脯说:“让我去吧!我不怕吃苦,乡亲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在新集镇迁入地,哥成了名副其实的多面能手。清晨,哥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早早来到采购点,精心挑选新鲜的食材,嘴里还念叨着“要让大家吃得健康又美味”。回到厨房,他系上围裙,化身大厨,熟练地翻炒着菜肴,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哥也顾不上擦。开饭时,哥热情地为大家盛饭打菜,“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凤儿从朝阳小学来看我,错过饭点的食堂冷锅冷灶。“弟媳妇头回来,哪能饿着!”哥卷起袖子,油锅滋啦爆响,孔板菜裹着腊肉香窜进鼻腔。哥边拌黄瓜边念叨:“你嫂子腌的剁椒,拌三伏天的刺黄瓜最对味。”凤儿后来说,那盘带着花椒清香的凉菜,比城里大饭店的珍馐更令人心暖,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
三程山路回望断肠。前年暑假,哥在老宅摆下八仙桌。返聘的司务长亲自盯着土灶,腊蹄髈炖得骨酥肉烂,吊锅里咕嘟着野菌汤。
席间,有人说起资助贫困生的事情,哥眼角的皱纹笑成了花儿:“邻家女娃儿初中毕业能去北京念书,毕业后还包工作,咱山里人脸上都有光。”
谁曾想哥陪我们到李家山走访后的欢宴,竟然是和他最后的作别。回想起当晚他给客人斟酒时微微颤抖的手,我的心口隐隐作疼。
山路十八弯。哥用六十三载光阴走成永恒的路标。今夜整理遗物,在哥泛黄的笔记本里发现张字条儿:“只要大伙儿满意,我累点儿没啥子。”墨迹晕染处,一滴陈年的菜油痕,在春夜月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作者: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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