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特立：作家谢冰莹眼中的“外婆校长”｜人物

在长沙天心阁的后门旁边，曾有一条很陡的下坡路，这条下坡路小巷叫古稻田巷。在古稻田巷曾办有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亦称稻田师范。

长沙兴办女学，稻田师范是较早的。1909年，湖南学政吴庆坻以“省垣无官办女子师范及保姆讲习所，不足以树风尚”呈请兴办女学，经抚院批准，1910年在天心阁旁古稻田巷兴建校舍，次年秋，该女学落成，时值辛亥革命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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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旧址

1912年5月12日，该女学正式开学，定名为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委著名教育家朱剑凡为首任校长。当年该校仅招收一个师范班和一个保姆讲习班，共有学生77人。因学校坐落在古稻田巷，人们习惯称之为稻田女师。

“稻田”先后共有18任校长，其中湖南省女界名流曾宝荪在“稻田”任教多年，并两度担任校长（1919年第四任、1931年第十五任）。而历任校长中最值得称道的要算老革命家徐特立。1925年，徐特立接任“稻田”第七任校长，他革新教学，关怀学生，备受尊敬。

当时曾有一女学生因疼爱其未婚夫，连夜为其缝织袜底，临到熄灯就寝后，还躲在油灯下悄悄缝织。徐特立提马灯巡夜，见此急得直跺脚，但他对这位女生最后也只是轻轻说：“快去睡吧！”次日，该女生忐忑不安地去见徐校长，但见校长室前小黑板上写有一首打油诗：“线儿长、针儿密，昏灯下面纳袜底；对郎深情我同意，你不安寝我着急。”由此可见徐特立对学生的一片慈父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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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特立

当时稻田女师十二、十三班学习成绩很好，徐特立曾写黑板诗鼓励：“女儿智力何曾弱，十二三班作例规。学算刚刚三载半，几何三角一齐完。”这两个班级中有不少学生后来投身革命，事业辉煌，如刘昂（原农业机械部副部长）、曾宪植（全国妇联原副主席）等。

1938年的长沙“文夕大火”使古稻田巷变成了一片瓦砾，稻田女师亦未能幸免被毁。抗战胜利后，政府将稻田女师基地变卖，后虽有稻田校友杨慎宜在荷花池复建长沙师范，但稻田女师在当时一直未能恢复。

改革开放后，稻田女师校友对母校情有独钟，在刘昂等校友的呼吁推动下，1995年，稻田中学在赤岗冲燕果塘得到恢复。2004年，因拉通人民西路，建高架桥，原稻田女师所在的古稻田巷一带被拆除。

女作家谢冰莹也是稻田女师徐特立当校长时期的学生。谢冰莹出生于湖南新化大同镇谢铎山（今属冷水江市），1921年考取稻田师范。

谢冰莹就读期间，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爆发了，在一个大雨倾盆的下午，谢冰莹与250名青年男女从长沙乘车去武汉报考黄埔军校，谢冰莹以优异成绩被录入女生部。1927年随军北伐时，她所著《从军日记》在《中央日报》副刊发表，一时间中国“爱做人生梦的少女”和“想出门打天下的少男”因为谢冰莹的文字而痴狂。《从军日记》还被林语堂译成英文传播，著名文学家茅盾等予以嘉评，谢冰莹由此在当时名声大震。谢冰莹后来另著有《女兵自传》一书为人称许。抗战全面爆发后，谢冰莹在长沙组织“湖南战地服务团”，率先动员和领导妇女奔赴抗战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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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谢冰莹

谢冰莹在她的《女兵自传》中，生动地描述了徐特立在稻田女师的教学生活：

我们初进（古稻田巷湖南省立第一女师）学校的时候，是一个娇滴滴的女校长，后来又换了一个，仍然是女的（此人指黄国厚），她们都得不到学生的信仰。最后徐校长（即徐特立）来了，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教育家！他一来到，学校为之焕然一新：有些读死书的同学，像春天的小鸟一般活泼起来了。我们都叫他做“外婆”，因为他太爱我们，完全将我们当作自己的外孙一般看待。然而在另一方面，他管理我们十分严格：他禁止我们穿紧身小背心，以及吃辣椒。晚上下了自修后，他不许我们看书；常常到了一点钟他还没睡，为的要查每一间寝室是否还有人讲话。假若一个人半夜起来去厕所，他也要问声：“为什么还不睡？宁可早点起，不要耽误了睡眠。”快到考试时，大家都害怕他，因为随便你站在哪个黑角落里，他都要用手电筒照着催你去睡。许多同学不敢燃蜡烛预备功课，只好站在路灯下或者厕所里去看书，结果没有一次不被外婆赶走的。

“外婆，为什么三点钟你还不去睡呢？”一天晚上我这样问他。

“不等你们一个个都睡尽了，我是睡不着的。”

他忙用手指着寝室要我赶快去睡，我刚进门，另一个同学又跑出来了。因外婆平时管束得太严，这天晚上我们故意和他捣乱，约好了几个同学看小说，害得外婆从东边赶到西边，又从西边赶到东边，一直到四点钟我们才回寝室去睡。这次因为是故意违反校规，所以每人都被记了一次大过。

冬天一来，教室里很早就生了炭盆，校长每天嘱咐我们多穿衣服，不要受寒。夏天又替我们将窗户打开，使空气流通。那时学校里刮起一种吃蚕豆的风气，同学们老是喜欢两个三个地排成一字在校内散步，一面走一面剥着蚕豆，满地散着壳子。外婆看到了，并不开口责备她们，只是静悄悄地弯下腰来，一点一点地把壳子拾起。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学生，当然想不到后面有一个在用手替她们扫地的外婆丫头；等到她们走了不少的路，外婆才轻轻地生怕惊动了她们似的说道：“壳子少丢一点吧，我这老腰已经弯痛了呢。”

她们听到外婆的声音，吓得立刻站住，回转头来一看，只见她们丢下的壳子，都到了外婆的手里，这时她们脸红红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从此不但她们不敢丢蚕豆壳子或花生壳在地上，就是别的同学，也不敢随便丢纸片了。他是这样一个完全用人格感化学生的教育家，怎叫我们不佩服他不服从他呢？

还有一次，他查到了有两个学生的品行不好，有一晚她们中间一个没有回校，虽然是请了假回家的，但外婆已经知道她那晚在什么地方，于是第二天找她来谈话。那学生起初坚持着说回家去了，外婆知道她是害怕开除不敢说出真情来，连忙改换了语气说：“我已去过你的家里了，你母亲说你并没有回去，而我已知道你昨夜是在什么地方。不要紧，你把一切明白地告诉我吧，究竟你是为了什么要到旅馆里去？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尽可坦白地告诉我，我会原谅你的。”她流下泪了，由她脸上的表情，外婆知道她是个可怜的女孩，于是说了许多安慰她，不会开除她的话。然后她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贫困，和为什么走上这条路的苦衷，详细地说了。外婆立刻答应她：“我每月津贴你家用二十元，从今天起，你只能在学校好好用功读书，再也不许去外面乱来了。”

为了津贴贫苦的学生，为了买书捐给图书馆，他的薪水从没有寄一个回家的。他整天穿着一件破长衫，床上铺着一床破被子。民国十五年的春天，叶某（即叶开鑫）的军队来围攻学校时，看到他，只当作伙夫没有理会；却把一位西装革履的夏教务主任，打得头破血流。

学期终了，有些年长的学生成绩不及格，外婆并不责备她们不用功，只告诉她们关于自己读书的故事。

“我四十七岁才去法国留学，一个法文字母都没有学过，我居然一个人大胆地跑去了。我和六七岁的孩子同班，从字母学起，孩子们都叫我‘老公公’；有些坐到我的膝头上来，玩弄我的胡子，我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只要我肯用功，哪怕记忆力坏到极点，每天读一个字，一年也能读三百六十五个字。不要愁年纪大，只怕自己不长进，不用功！”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可以说是全省各中等学校最完备的一个，里面书籍很多，尤其是新出版有学术思想的杂志、书报，没有不尽量买来的。外婆常说：“宁可一天不吃饭，不可一天不读书；因为饭是天天都有吃，而好的书是不容易得着的。”

那时管理图书的是我们自己，每班选举两个图书干事，轮流值日。真是幸运，我也当选了，因为借此我可以多读些文艺书籍，所以毫不推辞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