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根廷马普切人抗议政府未归还其土地,要求关注孩子们的教育和医疗。
2.马普切人认为自己不仅是原住民,还拥有独特文化和身份。
3.然而,政府承诺的土地归还进展缓慢,部分马普切人采取直接占领土地的方式争取权益。
4.由于语言和传统文化受到压制,马普切孩子在主流社会背景下成长,对本民族文化了解有限。
5.马普切人希望通过教育、文化和经济变革,创造一个有尊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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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完全理解他们的诉求,但我要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的马普切人都像电视新闻里描绘的那样暴力,很多人甚至根本不是马普切人。”
一个乌云密布的清晨,在青旅工作的玛丽亚背着电视机,对我说道:“归还马普切人的土地,关注孩子们的教育和医疗,这些都是政府应该重视的问题。但绝对不应该通过砸车、放火、抢劫这样的方式来表达。”
马普切人的抗议
2022年,阿根廷的疫情刚刚缓解,我终于能够实现自己的旅行计划,前往被誉为“南美小瑞士”的巴里洛切(Bariloche,位于阿根廷巴塔哥尼亚山区)。对从未踏足欧洲的我来说,这里几乎就是我想象中的瑞士——湖光山色如画,遍布着欧洲乡村风格的建筑。
也许正因如此,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二战即将结束时,阿根廷政府曾接收了一批德国纳粹军官,并将他们安置在这里,以缓解他们的“思乡之情”。
巴里洛切的风景(笔者拍摄)
巴里洛切的风景(笔者拍摄)
我是在巴里洛切的一家青旅认识玛丽亚的,她在那里打零工,见到我的第一反应是对我的亚洲面孔充满好奇。而我初见她时,看着她的面容以及肤色还以为她来自玻利维亚或阿根廷西北部。她听后笑了笑,说自己是真正的本地人——一名马普切人。
流浪的马普切人
“我们其实是阿根廷和智利最大的原住民族。”玛丽亚一边收拾手里的盘子,一边对我说道。智利的马普切人大约有150万,占全国人口的10%,主要分布在南部。而在阿根廷,大约有20多万,主要生活在巴塔哥尼亚地区。
“但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马普切人。”玛丽亚笑了笑,“因为很多人被迫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她指的是19世纪以来的同化政策。在那段时间,马普切语言被禁止,传统文化被打压,很多人不得不改姓、迁往城市,甚至假装自己是西班牙裔,以此融入主流社会。
“所以我们现在争取的不只是土地,还有我们的文化和身份。”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但眼神里藏着深深的无奈。
马普切人
在西班牙人来到南美洲之前,马普切人一直生活在智利南部和阿根廷的巴塔哥尼亚一带。他们是很善战的民族,跟曾经作为南美最强大的印加帝国打得有来有回,也曾多次抵挡西班牙人的入侵。
但到了19世纪,情况变了。
“很简单,他们派军队过来,把我们的祖先赶走了,有的被杀,有的被赶到了大城市做仆人或者奴隶、劳工。”玛丽亚语气平静地说着。
当时的智利政府在南方发起了“南方和平化”(Pacificación de la Araucanía)的军事行动,阿根廷则展开了“沙漠征服行动”(Conquista del Desierto),直接武力占领马普切人的土地,把他们驱赶到贫瘠的保留地。于是,原本属于马普切人的土地,被移民、大地主和企业瓜分,家园自此变成了别人的财产。
据了解,阿根廷的“沙漠征服行动”一度接近种族灭绝。他们把马普切人按性别分开关押,年轻的女性被送往首都做女仆,男性则沦为廉价劳工,他们被禁止说马普切语,还禁止他们繁育后代。
阿根廷的“征服沙漠行动”
失落的家园
“他们总是在谈归还土地,但现实是,我们的社区一直在变小。”玛丽亚耸耸肩,“你觉得这是‘归还’吗?”
政府确实做过一些承诺,也通过了一些法律,官方承认马普切人有权利拿回一部分土地。但问题是,土地买回来太慢,资金也不足,何况很多土地早就被大企业控制,政府也不愿意动这些“大人物”的利益,已经“归还”的土地,大多是大企业看不上、没有实际经济效益土地。
在阿根廷,测绘土地的进度极其缓慢,很多马普切社区依然面临被驱逐的威胁。对马普切人来说,政府的承诺更像是一种拖延战术。
“等不到了,我们只能自己去拿。”提到土地问题,玛丽亚的语气变得不再平静。
马普切人采取了各种方式来争取土地:有的走法律途径,希望法院裁定他们有权收回土地;有的举行抗议,希望政府兑现承诺。但这些方式都收效甚微,于是一些人选择直接占领土地,在被企业或私人控制的土地上重建社区。
阿根廷警察在镇压马普切人断路抗议
“尽管我完全理解他们的诉求,但我要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的马普切人都像电视新闻里描绘的那样暴力,那里的很多人甚至根本不是马普切人。”玛丽亚放下杯子,眼神有些复杂。
“有些人看到机会,就‘变成’了马普切人。”她笑了一下,带着点讽刺,“他们觉得只要自己趁乱而入,就能在这么漂亮的地方能免费获得一块土地,何乐不为呢?”
确实,有些打着马普切旗号的人,既没有马普切血统,也不懂他们的文化,但他们利用这场土地运动,试图为自己争取利益。而与此同时,真正的马普切人依然在努力维护自己的身份、权利和尊严。
冲突也随之而来。大企业主不可能轻易让步,政府也不会允许私自占地。于是,警方介入,驱逐、逮捕、冲突屡见不鲜。而一些更激进的团体,开始采取焚烧伐木设备、攻击企业设施的方式来施压,这也让他们被官方认定为“恐怖组织”。
这些激进的团体希望可以从智利或者阿根廷独立出去,成为一个独立的马普切国家。这当然受到了智利政府的强力镇压,在2018年至2022年之间,智利政府使用了《反恐法》在阿劳卡尼亚地区(马普切人口最多的地方)实施了紧急状态,出动军队来镇压抗议活动。
也有些更温和的团体主张在宪法框架内实现更大的自治,在智利建立一个类似自治区的地方政府,拥有自己的管理权、文化教育权以及法律体系。然而,智利政府一直没有认真考虑这样的方案。
我是马普切人,不是恐怖分子
消亡的文化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直在争土地吗?”玛丽亚指着窗外的森林,“那片树林,对我们来说不是简单的树木,而是祖先的灵魂。”马普切人相信,森林里的树木是祖先的化身,土地不仅是生存资源,更是文化和信仰的根基。如果他们失去土地,不只是物质上的损失,更意味着身份的消亡。
“我们的语言正在消失,传统也在流失。如果我们连土地都没有了,我们还算是马普切人吗,”玛丽亚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抹布搭在肩膀上,“你知道吗?很多马普切孩子长大后甚至不会说马普切语。”
玛丽亚的祖母曾是社区的讲故事者,在她小时候,家里人围坐在篝火旁,听祖母讲述马普切的神话、历史和祖先的智慧。然而,现在的孩子们,更多时候是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西班牙语的卡通片长大。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马普切文化受到严重打压,最明显的就是语言的流失。19世纪至20世纪初,智利和阿根廷政府推行“民族一体化”政策,强制要求原住民改用西班牙语,马普切语在学校被禁止,在正式场合甚至被认为是“野蛮”的象征。许多马普切家庭出于生存考虑,选择不再教孩子自己的语言,生怕他们因为口音或身份而受到歧视。
近年来,尽管政府在某些地区开始推动双语教育,一些马普切社区也自发开办语言复兴项目,但整体效果依然有限。“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教年轻人学习马普切语,并让他们理解,我们的文化不只是博物馆里的展品。”玛丽亚说道。
她提到,在智利的一些学校里,马普切文化被当作历史课的一部分,孩子们可以学到一些基本的马普切语单词,也能了解传统节日和习俗。但这远远不够。“如果只是每年让孩子们穿上传统服饰跳个舞,那不叫文化传承。”
马普切人希望的不只是象征性的尊重,而是真正拥有控制自己教育体系的权利。他们希望能建立属于自己的学校,由马普切教师教授课程,确保孩子们从小接受自己的文化教育,而不仅仅是在主流社会的框架下“被容忍”。
马普切人的传统服饰以及乐器
被挤压的生存空间
当谈到马普切人的经济状况时,玛丽亚苦笑了一下。在智利和阿根廷,马普切人长期处于经济弱势地位,特别是在农村地区,贫困率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尽管他们传统上以农业、渔猎和手工艺为生,但现代社会的变化使得许多人不得不离开家乡,前往城市寻找机会。在城市里,马普切人也大多从事低收入的体力劳动,比如建筑工人、清洁工或家政人员。一部分年轻一代接受了高等教育,成为教师、律师、医生,甚至进入政界,试图从体制内推动变革。但这些成功案例仍然是少数,大多数马普切人依然面临教育资源不足、就业歧视和社会偏见的问题。
“有时候,即使你很优秀,也会因为你的姓氏或者口音而被拒绝。”玛丽亚说。在智利,许多马普切人的姓氏都带有明显的原住民特征,比如“Catrileo”或“Huenchumilla”(典型的马普切人姓氏),这让他们在求职时很容易受到歧视。尽管法律上禁止种族歧视,但在实际操作中,许多企业仍然倾向于雇佣非原住民。
当然,也有一些马普切人选择回到自己的土地,利用旅游业、传统手工艺或生态农业谋生。在智利南部和阿根廷的巴塔哥尼亚,越来越多的马普切社区开始发展文化旅游,他们开设民宿,带游客体验马普切文化,比如学习传统编织、参加仪式,甚至一起打猎捕鱼。
“但说实话,能靠这个养活自己的,还是少数。”玛丽亚耸耸肩。阿根廷政府近年来确实推出了一些支持原住民创业的计划,比如提供小额贷款和技术培训,但由于缺乏系统性的政策支持,许多项目最终还是难以为继。
马普切人还是从事低端的工作
“我们不只是想要土地,我们想要一个完整的未来。”
对于马普切人来说,文化传承、教育和就业问题是紧密相连的。如果没有土地,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将无法持续;如果教育体系不能支持他们的文化,年轻一代将逐渐丧失自己的身份;如果社会依然充满歧视,他们的经济状况将难以改善。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玛丽亚看着窗外,“但我希望,至少我的孩子,不会再害怕承认自己是马普切人。”
马普切人的抗争,不只是为了夺回过去,更是为了创造一个有尊严的未来。
Elias | 作者
西多士 | 编辑